第四卷 第六十二回:老色鬼贪色求美色 醋娘子吃醋起旋风(上)
连看了三夜白牡丹唱的戏,把个色中饿鬼看得着了迷,住在客栈里老是舍不得动身,末了儿干脆央人去说合,愿出一百两银子把白牡丹买去做妾。领班的虽然指着这棵摇钱树当做活钱柜儿,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弄这么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去?一个从育婴堂里白领来的姑娘,没花一文钱,十年中反倒替领班的赚了不少银子,如今有人肯出大价码儿买去做小,还有个不愿意的?讨价还价,最后总算以一百五十两银子成交了。
白牡丹在戏班子里摘了牌儿,穿上黄家送来的红绸子衫裤红缎子鞋,簪一朵珠花,一乘小轿抬到黄家包下的客栈里,来不及择什么好日子,当天夜里就成了亲了。
黄金龙新娶了一个花朵儿也似的美妾,白天黑夜地吹拉弹唱,箫管弦歌,红灯绿酒,乐不思蜀,在兰溪客栈里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早把“打道回府”的事儿给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家里的大奶奶自从接到老爷要回乡的消息,早也盼,晚也等,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等得不耐烦了,就派上个心腹小厮一路上接了出来,还发话说:哪怕就是接到任上呢,也要讨个实信儿回去。不意刚接到兰溪,就得到老爷讨了个女戏子做小、天天饮酒作乐的消息,不敢停留露面,连夜赶回石柱街给大奶奶报信儿去了。
黄家大奶奶是个远近闻名的醋娘子,黄金龙以前也曾经娶过几个小妾,自打他到外地去“出仕”,这些小妾一个个地都让大奶奶以“老爷长住任上难得回家”为理由给打发走了。如今听说老爷在旅途中再次娶妾,刚打翻了醋罐头,又跌进了醋缸里,还有个不酸到骨头缝儿里去的吗?好在路途不远,就雇上一乘轿子,带一个贴心的小厮,直奔兰溪找他爷们儿去算这一笔老醋账,去打一场枕头边边儿上的官司去了。
醋娘子是个厉害脚色,到了兰溪码头,也不打,也不闹,自己穿着土布衣裳,倒买了几色假珠宝的簪环之类带上,进门刚坐下,也不问问老爷一路上餐风宿露、饥寒劳碌,开门见山就先上一段二六:
“得知老爷娶了新夫人,特地赶来给老爷道喜!快把新夫人请将出来,让我拜见拜见吧!”
黄金龙是个出名儿的“板凳儿”①。别看他在发审局榨钱整人的时候那么厉害,见了老婆,却是俯首贴耳怕得像只避猫鼠相似。这时候夫人突然驾到,又是这张脸色、这副架势,眼光里露出的是三分凶光,笑意中藏着的是七分醋意,明知道是西王母娘娘降临,不是一宗好对付的买卖,哪里还敢承认?赶忙站起来极口分辩说:
①板凳儿——当地对怕老婆者的谑称,源出闹剧《双背凳儿》,叙两人各自吹嘘不怕老婆,最后都被老婆罚背板凳儿下跪的故事。
“快别听那一班惹是生非的闲鸟们乱嚼舌头,谁娶什么新夫人来了?我这里有几个同寅拉住不放,又有几宗买卖上的交易拖住了手,耽搁了几天,碰上个机灵丫头,多花几两银子买了来打算带回去伺候你大奶奶倒是有的,谁娶什么新夫人来着?不信,你尽管去问问底下人,可不是我在说瞎活!”
大奶奶明知道他带的那帮跟班二爷们都是他心腹,遇上这种事情,碍着老爷太太两面的干系,谁敢说实话?一听说是给自己买的丫头,心里明知这是他鬼画符的急招儿,干脆也就顺着台阶儿下,大剌剌地正一正座位,皮笑肉不笑地说:
“好哇!那就算是我听了别人没根儿的谣言,错怪你老爷了。难为你有这份儿好心,大老远地从安徽回来,还想得着家里的黄脸婆子。要真是特为给我买的使唤丫头呢,那就唤出来让我相相,要是我瞧得上眼呢,谢谢你老爷的恩典,这我就带回去;要是我瞧不上眼呢,就着这兰溪码头水客多,趁早转手卖了的干净!”
黄金龙无可奈何,只得把白壮丹叫出来给大奶奶磕头。大奶奶一看她那穿着打扮,嘴里不说,心里还不明白?可是凭眼前这么个俏丽机灵的丫头,也不能说不中意,只得强装笑脸夸了几句,拿出那几件假珠宝首饰来赏过了,这才三分狠心七分醋意地发话说:
“这丫头的模样儿倒是长得不错,看样子机灵劲儿上也有个七八分儿。只是咱们家买个丫头,并不为的当花瓶供着,地里的活路有长工做,三餐饭菜有厨头管,剩下这端茶递水、扫地擦桌、洗衣裳、倒马桶的差使,却是免不掉的。活路不算太重,可是也得起五更睡半夜,干在前头,吃在后头。讨得我喜欢,我自然另眼相看你;要是不安份守己,好吃懒做,搬口舌弄是非,轻则有家法管教,重则唤个媒婆来卖你出去,别等落到堂子①里了,再怪我心狠。”
①堂子——妓院。黄金龙无可奈何,只得把白壮丹叫出来给大奶奶磕头。
白牡丹稀里糊涂地被班主卖了出来,也弄不清究竟是做小妾还是做丫头,只好噙着一包眼泪,答应了几个“是”字。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奶奶就带着新买的丫头回家去了。黄金龙哭笑不得,只好假门假氏地又住了几天,匆匆忙忙赶回家去。
等黄金龙到了家里,白牡丹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红绸子衫裤绣花儿鞋换成了蓝白柳条土布上衣、雪里青②土布的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