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五回:囹圄里缧绁中新尝穿鼻面 杏花雨芦花雪再加烤肉丸
连鸦片烟都能带进来抽,执法的衙门里先就不守法,哪儿还有穷人打官司说理的地方?正想着,那牢门“吱吽”一声又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可见刚才那禁子出去的时候,并没有上闩上锁。那人背着灯影儿走过来,本良只当是刚才那个禁子取碗来了,也不及细看来人的个子高矮,就急忙把碗筷拿起来递了出去,一面低声道谢说:
“多谢二爷关照,这会儿身上觉着暖和多了。要不是二爷的这碗面,今天晚上怕是难熬呢!难得二爷好心,救了我的急难,终身感激不尽。我这里还想请二爷帮忙帮到底,怎么想个办法到隔溪校场口陆记饭店给我们的人送个信儿,叫他们赶紧给我送饭送钱送衣服棉被来才好呢!”
本良只顾说话,端着碗筷的那只手伸出去,不见那人来接,也不理会。他这里的话刚说完,只见那人二话不说,扬起右手来抡圆了就是一个巴掌,把碗筷打落在地,“噹啷”一声,跌得粉碎,接着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好哇!你这个挨刀的贼骨头,在这里偷偷儿地吃起不花钱的饭来不说,还想买通我的人给你通风报信儿哪!别着急,搁着你的,瞧我叫你怎么吃进去的怎么给我倒出来!”说着,掏钥匙打开牢房门儿,一把揪住本良的辫子就往外拖。
原来,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刚才送饭的那个狱卒,而是中午拿凉水泼本良的那个牢头儿。讲武功,论力气,本良对付这样的草包,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只是如今不是干架而是被关在监狱里,他就是个麻杆儿扎的人灯儿,没奈何,也只好乖乖儿地跟着他走。
那牢头儿把本良一拖拖到狱卒们巡更坐夜的一间屋子里,那里面有两个上夜的禁子在一条板凳儿上坐着闲聊天儿,见牢头儿拖了个人进来,心知他们的买卖又来了,连忙一齐站了起来。那牢头儿把本良往他们两个身边一推,自己大剌剌地在凳子上坐了,斜着眼睛发话说:
“拿根绳子来,把这小子给我码上,好好儿款待款待他!”
“码上”是他们的黑话,意思就是“捆上”。两个小禁子不敢怠慢,反正绳子是现成的,就依着吩咐,把本良连手带脚捆成了一根蜡,扔在地上,这才垂着手回话:
“茂大爷,照您的吩咐,码上了。先请他戳一顿肉丝面,怎么样?”
“戳”也是黑话,意思就是“吃”。“戳一顿肉丝面”,就是“用竹板打一顿”,那牢头儿脸上的麻子坑儿一个一个全发着亮光,恶狠狠地瞪了本良一眼说:
“不,刚才他已经不花钱戳了一顿肉丝面了,给他换换口味儿,请他戳一顿‘穿鼻面’吧!”
那两个禁子,在这宗买卖上,都是多年的寡妇——老守(手)了。不消牢头儿指点,又去拿出一根手指头粗细的麻绳来,一头扔过了房柁,然后捆住了本良的双脚,两个人一齐用力拉那一头,本良就被头朝下脚朝上地倒吊了起来,两名禁子把绳头在柱子上拴结实了,这才叉着手站在一旁。
本良见牢头儿把自己拖到这间房间里来,就意识到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心想自己既然不听人劝,如今进了阎王殿,受到了牛头马面和小鬼的欺负,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一切置之度外了。他担心的倒是生怕连累了那个好心的禁子,别为此也挨一顿痛打,弄得不好还会连饭碗也砸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牢头并没有追问谁送的面条,也没有动手打他,而只是把他倒吊了起来。
倒吊这种刑法,四个月以前本良在林家后院儿已经尝到过一次了,但是今天的倒吊与那次倒吊的滋味儿完全不同。这一次,并没有用细绳子系在大拇脚趾头上,而只是捆住了两个脚脖子,因此刚吊起来的那一阵子,还不算太难受。但是时间稍为一长,渐渐地血往下流,脑袋越来越胀,心口越来越堵得慌。再过一会儿难受劲儿就上来了:先是两眼发黑,金星儿乱迸,心跳加速,天旋地转起来,只好把眼睛闭上;继而喉头发痒,恶心欲吐,呼吸困难,肠子肚子全都拧在了一起似的,好像一张嘴就能把心肝五脏全给吐了出来。本良咬往了牙,一声也没吭。他明白,这时候只要一开口,刚吃下去的东西就会统统折出来。
但是刑法并没有就此结束,工夫再长了一点儿,就由不得他了,嗓子眼儿里辣得十分难受,先还能紧闭着嘴,用鼻子吸气,后来堵在嗓子眼儿里的辣汤流进了鼻腔,就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张嘴打了一个嚏喷,于是乎这种刑法的最后场景出现了:一根根没有嚼细就咽下去的面条儿,让辣椒给染得通红,流出了鼻孔。那辣椒刺激了鼻腔,又引起了第二个嚏喷,通红的面条又从鼻孔里穿出一些来。如此反复重演,就叫做“穿鼻面”,一直到吃下去的辣汤辣面拌和着酸的胃液苦的胆汁统统都由鼻子里嘴巴里折出来为止。弄得不好,那辣汤辣水辣肉辣豆腐什么的,还能呛进肺管子里面去,从此落下了终身的病根儿。这种软刀子刑法,其难受的程度简直无法形容,外表上却又验不出伤来,所以牢狱里常用它来折磨犯人,勒索钱财。吃了冤枉官司,入囹圄,遭缧绁,老爷堂上的官刑私刑之外,再加上牢头儿狱卒们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刑法慢慢儿地折磨,真是呼天天不应,唤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