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五回:囹圄里缧绁中新尝穿鼻面 杏花雨芦花雪再加烤肉丸
的热力慢慢儿去烤干它。大冬天的,穿着棉袄还冷呢,如今衣裤全部淋湿,虽然没结冰,却也寒冷彻骨。幸亏本良身子骨儿结实,要是换个身子单薄点儿的,就这一桶凉水,恐怕就招架不住,冻不死也差不多了。
牢里的规矩:寄监的未决犯,没有囚粮,只能由家里人把饭送进来吃,当地土话叫做“送牢饭”。不知道是大虎没有打听到他关在什么地方呢,还是一层层的关节人情没有打点到,一直等到太阳偏了西,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还不见有人送饭来。本良从早晨天不亮的时候吃过一碗饭到黄昏,整整一天水米没沾牙,倒让人家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晚风吹来,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浑身上下牵浩有上千把刀子在割,上万枚针锥在刺似的。冷得上下牙捉对儿厮打,瑟瑟发抖,真是饥寒交迫,冻馁难捱。只得拣一个背风的犄角,在一块略为干松点儿的地上坐了下来,蜷着腿,抱着膝盖,把脑袋枕在手肘上,尽量缩小身子的体积,以减少热量的散发。
天黑以后,透过木栅栏吹进来的刺骨寒风嗞嗞地响,份外尖削。迎门的影壁后面,点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荧荧如豆,在小风的吹刮之下乍明乍灭,照着那烟熏火燎多年没有开光重塑的青面狱神,显得格外阴森可怖。肚子里缺食,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夜风又越刮越来劲儿,地上湿得没法儿躺没法儿卧的,怎么才能熬过这漫长的狱中寒夜呢?本良冷得受不住,干脆在笼子似的单身牢房里抻练抻练拳脚,活动活动筋骨,想借此出点儿热汗,去抵挡那袭人的寒气。
狱门外面的铁门闩和铁锁发出了“哗啦啦”一阵噪响,接着重甸甸的狱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小个子狱卒手里提着一只食盒挨身挤了进来,从本良的前面走过,一直住通道的尽里面去了。随着小风儿,一阵喷鼻的饭莱香味儿扑面而来,在此时此刻,特别具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刺激着鼻嘴肠胃,不由人不流口水。本良这才知道,在这静悄悄儿的单身牢房里,还关着另一个年前拖下来没有结案的犯人。看起来这个人在牢狱里面花足了银子,每天能从外面饭馆里叫进饭莱来吃。真是“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到了这种地方,方才知道“钱能通神”这句话是怎么解释的啦!
不到一顿饭工夫,就听见通道尽头传来一阵杯盘碗碟相碰的叮噹声:那位有钱的犯人吃完了饭,狱卒收拾起残汤剩肴,又提了出来,走到本良面前,见他还在跺脚踢腿儿抡胳膊,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就停下步子来,大声喊问:
“兀那新来的死囚,这早晚了还不安安静静地躺着挺尸,在那儿折腾什么呐?”
本良见惊动了狱卒,知道这里面是他们的天下,不服软也不行,只得强陪笑脸回答说:
“天气实在太冷,又一整天没吃东西,身上穿的还是湿衣服,挡不住寒,活动活动,暖和暖和身子,没想到惊动了二爷了,还望二爷多多担待!”
那禁子听本良如此说,不单没有责怪他,反倒颇感同情似地压低了嗓门儿小声儿说:
“自打前年你来县里考武秀才,凡是到南校场看过你比武的,谁不夸你箭法好武功硬?如今也是英雄落难,龙入浅滩,没有法子,强忍着点儿吧!”说到这里,又指指通道尽头,接着说:“这里面有个四川客人,去年为了窑姐儿身上争风吃醋打伤了人,也关在这里,还没有结案。他手里有钱,每天从外面馆子里包饭吃。今天赶巧是他的生日,要了一碗面,还多炒了几个菜,想起了去年的生日那么风光,两下里一对照,唉声叹气儿地直掉眼泪,反倒什么也不想吃了,一提盒饭菜没吃多少,怎么送去的又怎么提了回来。你要是真饿急了,就拿去吃了吧!只是他们四川人好吃辣,做什么也离不开辣椒,咱们县里又没个川菜馆子,本地大师傅对付着做的川菜,不过是多往菜里加辣椒就是了,不知道你吃得吃不得?”
人饿急了,吃什么都是香的。只要是人吃的东西,哪儿顾得是谁吃剩下来的?再说,这样大冷的天气,多吃点儿辣的,不是更能挡寒吗?哪儿敢说吃不得?那禁子把提盒儿打开,里面是一盘麻辣豆腐,一盘辣子鸡丁儿,一盘回锅肉,还有大半碗加料担担儿面,浮面儿上飘着一层鲜红的辣椒油,香味儿扑鼻。那禁子把几个剩菜全折在面碗里,连一双筷子一起从木栅栏的空档里递了进去,轻声儿地说:
“快吃吧,我在这里等着不大合适,等你吃完了,回头我来收碗筷。”说完,就提起空提盒儿来管自开开狱门出去了。
本良没有想到绝处逢生,在阴曹地府一般的监狱里居然还会碰到这样未泯天良的好心人,接过碗来,哪儿还顾得上品滋味儿?希里呼噜地三扒两扒,就把一大碗有杂样浇头异样面码儿的加料担担儿面,连汤带卤全都喝了个精光,这才感到脑门儿上渗出了汗珠儿,身上也逐渐暖和过来了。不过舌头却已经辣得发麻,嘴唇皮也辣得火燎燎的,不由得一个劲儿地往里倒吸凉气儿,借以解一解那股子燎人的辣劲儿。
本良刚放下饭碗,就闻到打通道里面飘过来一阵异样的香味儿,显然是那个阔犯人在烧烟解闷儿。心想有钱人蹲监狱,不单吃香的喝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