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四回:翠花儿心许林团总 李梅生计害雷铜锤
住了手脚,不能够为所欲为。就拿这次跟吴石宕人的这桩公案来说吧,要是当初我再狠一狠心,一枪一个把他们全当土匪撂倒了,不就省却了后来进城打官司这许多周折了吗?”
林国梁这个乡下土地爷,进得城来,事事陌生,样样不懂,往日在村子里的威风,一点儿也施展不开。今天见老少两位讼师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头头是道,娓娓动听,心里更是佩服得了不得,坐在一边儿,只有他洗耳恭听的份儿,哪有他插嘴说话的份儿?及至听到林炳说他往日的所作所为还不够狠这句话来,开头想想,似乎也还有几分道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妥,没等校合师答茬儿,就大着胆子插嘴说:
“要说办事讲究麻利脆,快刀斩乱麻,不要前怕狼后怕虎,这个我赞成。不过也还得看火候,不能过了分寸。拿那天晚上的事儿来说,捅死一个撂倒两个,也就可以适可而止了;最多再补上两枪,把两个负伤的都打死,就说他们都是夜入民宅的土匪,现场格斗死亡,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情。如果不讲究分寸,把后来找上门儿来的那一伙儿吴石宕人全收拾了,这场官司,今天就不会是这样打法。如果他们一进门来,不分青红皂白,抡家伙就打,你把他们统统打死,到哪儿都在理;可那天的事儿,他们是后来的,进门以后也没先动手,当时村里还有许多人在场,如果你一狠心,把他们都打死了,尽管你现当着团总,在太爷面前,恐怕也难以说得清楚,难以交代吧?”
林炳忙点头说:
“那个自然,那个自然,这个分寸,我当然能够掌握。”
校合师瞟了林国梁一眼,略带赞许地说:
“老世叔究竟是在地方上管过多年事务的,想得仔细周到,办事才能不偏不颇,恰到好处。办什么事情,心里固然要把定一个‘狠’字,但又不能不掌握火候,做到适可而止。不然的话,就会前功尽弃,适得其反。在这个问题上,二位世兄的令祖就很能掌握分寸,一向主张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能软得绝不硬取,能善罢绝不恶休。这才是和气生财的妙法真谛,仁德致富的秘诀绝招儿呢!今天在教堂跟牧师先生谈起经营教产的事情,还特地把令祖的处世之道和令尊的致富之术介绍了一番,连牧师先生都十分称道,说是只要真正领会了,简直是一生受用不尽的呢!”
林炳听校合师称颂乃祖乃翁,不禁喜形于色地说:
“要问敝祖上是怎么发家的,我们兄弟两个根本就说不上来,只有老世伯心中最最清楚。小时候听家父说起:敝祖上离任的那一天,城外人山人海,送行的百姓,男男女女,扶老携幼的,把城门外一条官道都堵严了,单单万民伞就送来了六把,临上轿的时候,当地父老还跪在地上苦苦挽留,不肯起来,最后还是让他们把脚下的一双靴子给脱走了,才算勉强起轿的。廉洁奉公的官声,是最好也没有的了。说起家父,尽管他不求闻达,隐德不仕,家居经管土地田亩三十多年,在收租放债银钱出入这些事情上,一向是克己待人,从来没跟乡亲们红过一次脸,这壶镇一带,谁不知道家父是个修桥铺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恨只恨老天无眼,像他老人家那么好的好人,善无善报,倒头来竟落得这样惨死,实在叫人痛心。刚才听世兄说:他在牧师先生面前,还特意讲了敝祖上治理百姓的招数和家父经营土地的诀窍。想那洋牧师远涉重洋,来到中国,一不为争权,二不为夺利,所为的只不过是传教,要是明知道这教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力气花那么多钱去传它呢?”
一听林炳把话题扯到了洋牧师身上,旁边急于要走的林焕,不等老少讼师回答,就又没好气儿地插嘴说:
“那么多洋人到咱们中国来,不管他是打着什么样的旗号,出使的也好,通商的也好,传教的也好,我看就没有一个不是为争权夺利而来的。他们又不是傻子,要没有一点儿好处,跑那么远的路,吃那么大的苦,就为给咱们中国人造福来呀?大白天的说梦话,别想得那么美啦!这些年来,咱们中国人,包括官商军民在内,吃洋人的亏还少吗?不过在这么多的传教士中间,也有不少人的确是为传教而来的。这些人是上帝的真正信徒,所以才心甘情愿地到中国来传教,希望中国人也像他一样信奉上帝,死后可以进天堂。这和咱们中国的佛教一样,既有为非作歹淫人妻女的酒肉和尚,也有唐僧那样的高僧甘愿吃尽千辛万苦到西天去求取真经是一个道理。”
老讼师见林焕说话尽管有些不知高低,见识却在林炳之上,心中不觉暗暗佩服,估摸着他日出山,一准儿不会在林炳之下,不禁频频点头,连连夸奖他说:
“二世兄少年老成,批评时弊,观察洋人,可谓洞烛入微,一针见血。小老儿虽则浅薄,倒也知道‘无利不早起’这个道理。他们外国人,要不想得点儿好处,几万里路跑到咱们中国来干什么?不过这些话,咱们只能在房间里面说说,彼此心照不宣就可以了;却不能当傻瓜,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大家都得不到好处。咱们既然都是聪明人,不趁此机会,借他耶稣基督的一口仙气,给自己多找回几两银子来,更待何时?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