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四回:翠花儿心许林团总 李梅生计害雷铜锤
会儿还不回来,八成儿是被牧师先生留下商量什么事情了。又问林炳吃过午饭没有,在哪儿落的脚,为什么不上家来住,说话中间透着十二分的关心和亲热。
林炳坐在椅子上,跟翠花儿说着话儿,眼睛却不时瞟向茶几上那个没做完的槟榔荷包儿。月白色的绫子上,绣的是一枝干枝梅,枝头上一只喜鹊。这种花样,叫做“鹊踏枝”,也叫“喜鹊噪梅”。那干枯的老梅和活蹦乱跳的喜鹊,一老一嫩,一动一静,适成对比,倒跟梅生和翠花儿这不和谐不相称的一对儿有几分相似。
林炳趁林国梁和林焕两人错眼不见,借侧身端茶的工夫,悄悄儿地把荷包儿捏在手心儿里,塞进袖筒里去了。翠花儿坐在对面,全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只是做声不得。
大家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儿。林焕对翠花儿的轻挑风骚有点儿看不上眼,只是默默地坐着,连茶也懒得喝;林国梁则又插不上嘴,所以实际上只是林炳跟翠花儿在一半儿正经一半儿调笑地一递一搭借题传情。说话间,客厅上的时辰钟“噹噹”地打了两下,已经是未正时刻了。林焕的意思,李联升父子不在家,干等着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不如先回去,等晚上再过来瞧瞧。林炳好不容易撞上今天李梅生不在家,正好跟他娘子多说会儿话,哪里肯走?
翠花儿自从见了林炳,知道他家财万贯,又有一身好武艺,正好比潘金莲见了西门庆,越看越觉得他风流倜傥,少年英俊,越比越觉得自己爷们儿猥獕(wěicuī委崔)寒碜,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跟那“三寸丁谷树皮”也差不了多少,一颗芳心,也早就拴到了林炳的身上,每日里只盼他早来。今天天从人愿,心里想着惦着的人儿从天而降,自己爷们儿又不在家,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能跟他多厮混一会儿,多聊一会儿,借此眉目传情,卖弄风骚,因此巴不得他们多坐一会儿。又怕只顾跟林炳说话,冷落了那两位,就拿出当年风月场上一个人要应酬两拨子客人的功夫来,说是已经吩咐厨下整治晚饭了,到李家来就应该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没有空着肚子出门去再上饭店吃饭的理儿,又说往常他们爷儿俩即便在耶稣堂吃饭,这早晚也该回来了。
四个人,一个是陈遵往井里丢车辖①——热情留客;一个是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执意要走;一个是大冬天儿的不愿出被窝儿——多热乎一会儿是一会儿;一个是闲来无事遛牲口——信马由缰,走到哪里去都无所谓。
①陈遵往井里丢车辖——陈遵,字孟公,西汉时人,豪爽好客,为了要把客人留在家里痛饮,就把来客车上的车辖扔进井里,叫客人走不了。这个故事,叫做“陈遵留客”。车辖,是穿过车轴两端卡住轮子不使脱落的铁制部件。没有车辖,车子就不能走了。
四个人四种心思,正在合唱一出不知名儿的好戏,推阻劝留间,李联升父子推门而入,于是满屋子人皆大欢喜:走的不说去了,留的也不用留了,大家重新厮见,归位落座。不等林炳开口,老讼师就说:
“今天是礼拜天,我们爷儿两个,一早就到北门头耶稣堂做礼拜去了。本来是午前巳牌光景就可以回来的,只为牧师先生有一些事情要跟我们商量,又留我俩吃了一顿洋饭,回来得也就晚了。有劳三位在舍下久等,失礼,失礼!三位既是昨儿晚上就进城来了,怎么不径直到寒舍来委屈几天,反去住了栈房?知道的,道是林世兄嫌寒舍地方儿小,歇不得脚;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爷儿俩怎么把林世兄给得罪了呢!三位要是肯赏脸,这就甭走啦,回头打发个人到栈房里去跟贵价②送个信儿,叫他把三位的随身行李捎来,不就行了吗?”
②贵价(jiè介)——尊称别人的仆人。
翠花儿见公公留客,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急忙也笑着插嘴说:
“咱们不定什么时候把林叔叔给得罪下了呢!刚才三位客人来了,见爹爹没在家,刚刚坐下,抬腿儿就要走,我这里好说歹说,想留他们多坐一会儿都不行,就好像咱家的椅子凳子全长着蒺藜似的,怎么也坐不住,一个劲儿地只是嚷着走走走!要不是他们三个人一起来,我还真疑心林叔叔栈房里藏着个什么人,放心不下呢!幸亏爹爹赶巧这会儿回来了,要不,林叔叔这一走,我爹还只当是我招待不周,把客人给气走了,轰走了,再跟我嚷嚷一通,那才叫冤枉呢!”
林炳心知翠花儿是真心留客,但是考虑到耳目口舌,还是以暂住栈房为上,就笑着逊谢说:
“嫂子热情待客,那是不用说的了。为兄弟的事情,有劳嫂子穿针引线,来回奔走,做兄弟的刻骨铭心,感谢犹恐不及,哪儿还好多所打搅,给嫂子增添麻烦呢!我们三个这次进城来,一者要与吴石宕人对簿公堂,传讯提审,住处不免常有公人来往进出,寄寓尊府,颇有不便;二者有舍弟和族叔同来,人数繁多,如果在府上久住,一早一晚,寻汤觅水,势必扰乱世伯清思。好在学宫前离此不远,前途如有疑难,仍可随时进府聆教。世伯和兄嫂的这一番盛情,我们就算是心领了。等官司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下次我一个人进城来的时候,一定在府上多住几天,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