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一回:吴石宕人难决是进是退 地保公差趁机又诈又敲
死都不怕,难道上堂对质反倒怕了?咱们姓吴的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这一次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却叫女人孩子去受罪?这样的事情,我吴本良办不出来。我的意思,二虎跟林家往常没冤没仇,不必裹在我们中间吃挂落,该往哪儿去住些日子就往哪儿去。除此之外,那天晚上在场的,本善死了,本忠跑了,本厚事后才露面可以不算数,说来说去,要紧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其余的不过都是见证,县太爷又能把他们怎么着了?就算是县太爷收了赃银,卖的也不过是我吴本良一个人的脑袋。为了我一个人,难道我能够叫合村老小替我去受罪么?我情愿冤屈死了,也不愿叫别人把我笑死,把我羞死。更不愿别人代我去受过。我还真不相信他一个小小的县官就能一手遮天,瞒天过海。只要他依着《大清律》实断实决,这宗官司县里不完省里完,省里不完我跟他上京师过刑部大堂!反正脑袋只有一颗,掉在哪里都是个死。这场官司,我非跟他干到底不可。”
本良的这番话,既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他的性格大家是很清楚的。他捅的漏子,让他丢手不管,却让别人去顶雷,那简直要了他的命也办不到。奇怪的是他竟会那么信任这位金大爷,总觉得金太爷不一定就会贪赃枉法。是不是验尸那天,县太爷的假宽厚假仁义蒙住了他的双眼呢?
立本还没有发话,月娥却忍不住了。那天验尸,她躲在窗户根儿后面,看得比谁都清楚。她看出这位金太爷绝不是一位能够替小百姓申冤的青天。他那一副装模作样的言语神态,赤裸裸地画出他是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善者。哥哥呀,你怎么会被这样的人所蒙蔽呢?她见哥哥要不顾一切地去过堂,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想起了刘教师临终的遗言,忍不住竟大声地嚷起来说:
“哥呀,你不心疼你自己,我们还心疼你哩!难道你真相信金太爷会秉公办案吗?别的事情你忘了倒还有得可说,刘教师临终时候说的话,总不能忘记了吧?”
一提起刘教师的临终遗言,本良不觉一愣。是的,刘教师从师傅那里得到的师训,是一辈子不登官绅豪富的门,不为他们办事,不跟他们共事儿。他自己为了不离开吴石宕人,违背了师训,进了林家处馆,最后竟死在林炳的手上。这样血淋淋的教训,自己并没有忘掉,不过见官打官司,总不能算投靠官府吧?如今还是大清朝的天下,当百姓的年年要向皇上完粮纳税,百姓有事儿,不报官打官司,又向谁去申诉,叫谁去断案?不承认官府,除非是扯旗造反。但是眼下还没有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只要不出事端,当个石匠再种几亩田,一家的温饱勉强还能对付。他只要求过太平日子,没有人欺负,能自由自在地靠力气吃饭,就很满足了。正因为他有这种想法,加上验尸那天见这位太爷说话和气,办事还公道,就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金太爷的身上了。
本良听月娥提到了师傅的临终遗言,又把自己的想法前后回味了一番,觉得自己并没有违背师训的地方,他不想跟月娥再争论,却想请立本作最后的抉择:
“不是我愿意打官司,如今实在是骑虎难下。事情很明白:这场官司跟他打到底,最多不过是一两个人吃点儿苦头,牵扯的人不会太多;要是逃袍了,事情就得由全村人来担待。掂量轻重,这场官司打下去比不打也许要强些。这不过是我自己的意思,到底怎么决断,还得听我叔的。趁这会儿大伙儿都在,就请叔拿个准主意吧!”说着,拿眼睛直看立本。
一屋子人的眼睛,都瞪望着立本。尤其是小娥,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本来就跟两颗晶莹的珠子相似,这时候求援似地望着立本,显得更大、更水灵、更盈盈欲滴了。她希望立本会支持她,会阻止本良去见官,并打发他进山去躲过这场是非。
立本似乎也很难决断,不顾那么多双眼睛瞪着他,依然是闷头抽烟,一言不发。烟油子在旱烟杆里嗞啦嗞啦地响着,烟袋锅里的余火随着他一口接一口地抽吸,在一红一红地闪亮着微光,终于渐渐地暗了下去,再也不红了,只留下烟杆里的烟袋油子仍在嗞啦作响。烟丝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烬,再也抽不出烟来,但是立本依然叼着烟袋嘴一口接一口地在猛力抽吸,好像要从中吸取什么主意什么决断似的。
自从立志下落不明以后,吴石宕十几户人家几十口人的大小事务几乎就要靠他一个人来安排处理了。要说石宕里的活茬儿,不论头绪有多紊乱,花样有多复杂,他都能够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让一个人闲着,不让有一处窝工。可是这两个月来吴石宕人所遭遇到的,都是吴家祖祖辈辈所没有经历过的呀!这些事情,安排得好不好,处理得对不对,不是多挣几个钱少挣几个钱的问题,而是关联到许多人的生死存亡,关联到吴石宕人今后能否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继续立足的大问题呀!这样大的问题,要他一下子作出决断,一下子来决定全村和族人的前途命运,无怪乎他会感到棘手,犹豫不决,举棋难定了。立志在家的时候,不论是石宕里的活儿还是族中的大小事务,都由立志作主安排,自己不过出出主意,遇事儿两个人商量着办。如今帅位空缺,将令要自己来代行,虽然手下还有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