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九回:金鸡太爷一篇奇文禳旱魃 姽婳夫人半点灵犀设酷刑
己功,先天地而受黎民之血食,尝新粮之甘饴哉?”如此云云。
①天子尝新,先荐寝庙——《礼》:“孟秋之月,……农乃登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
叮耗爷三十多里路一大早的赶进城来,原指望抢先送上这碗尝新饭去,太爷一高兴,赏个十两八两银子的,没想到金太爷比起前任太爷来,不单来头不一样,脾性不一样,办起事儿来更显得特别:尝新饭供了天神地祇,自己白陪着跪了半天儿,一个赏钱没捞着暂且不说,反倒搭进一只细瓷金边大碗去。真是偷鸡不着赔把米,一心想讨个便宜,反倒连老本儿都贴了进去,从此之后,再也不敢来送什么尝新饭啦!
叮耗爷从衙门里提着空饭篮出来,噘着花白胡子逢人就说,见人就讲。从衙门口往西到十字街头,再从十字街头往北出了北门,拢共不过二三里地,却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一大半儿时间都花在跟路遇的人说话上了。原来,叮耗爷的村北山脚下有一块悬崖峭壁,当地人叫做“仙人榜”,直上直下,就跟刀劈斧砍似的。“仙人榜”的下面,就是叮耗爷的那块金不换风水宝地,地边有淙淙(cónɡ丛)而流常年不断的山泉,还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清水池塘,真是背风向阳,能排能灌,旱涝保收。就在这块宝地上,叮耗爷年年亲自带着长工们整整比别人早一个多月下种,早二十多天插秧,又早半个多月收割。割完了早稻,放水翻地,跟脚又插上了晚秧。一年能种两季水稻的,在当时当地说来,也就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了。指着这块风水宝地,叮耗爷年年七月半之前就手捧饭篮到县衙门去献尝新饭,年年怀里揣着三五两赏银回家。常来常往的,从衙门口到北门口的买卖人家、街头小贩,几乎没有一个不认识叮耗爷的。
金太爷头一年上任,就赶上缺少雨水,哀哀上告苍天,才算保住了秧苗,如今新谷登场,叮耗爷代表全县百姓献上一年辛苦的收成来请父母官尝新,不管照谁想,今年的赏钱总得比往年加上一倍了吧?
等到叮耗爷手提空饭篮从衙门口出来,走不到十步二十步,就会有人拦住了问长问短。叮耗爷于是也不得不停下步子来,把刚才给别人讲过的那一番话再从头至尾重复一遍。
对叮耗爷来说,来回白走了六十多里山路,没有得到一分赏银,还搭上一个细瓷好碗,心里正窝着火儿,揣着一肚子的不高兴,正想把金太爷的抠门劲儿给他传扬传扬,抖落抖落,于是一路上指天划地,唾沫星儿四溅,原词原句,讲得有声有色。他的这一番话,本是明褒实贬的意思,设想到这一方的百姓,早已被金太爷下轿以来的“仁心德政”所感化,他们听说县太爷连这么一点点儿功劳都不敢归在自己名下,说什么“不敢贪天之功为己功”,一碗尝新饭都要供献给皇天后土去享用,不是天子脚下来的大圣大贤,怎能有这样宽宏的肚腹?哪会有这般菩萨样的心肠?叮耗爷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反倒把金太爷的官声一阵风儿吹到了云端里去,遐迩闻名,成了真正“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好官了。
江南的秋天,往年大都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出也愁,入也愁”的秋风飒飒、秋雨绵绵季节;今年入秋以来,天时不正,连一个雨点儿也没掉过,大地金黄,骄阳似火。“秋老虎”的厉害,并不亚于酷暑。好不容易捱到了开镰割稻、打场晒谷的日子口儿,正用得着太阳的时候,也就是林炳到省城去赴乡试的时候,老天爷偏又给人们作对,竟一连下了十几天的绵绵秋雨,淅沥淅沥,不大不小,不紧不慢,令人生厌,惹人心烦。熟透了的稻子,在风雨中摇曳,颗颗粒粒,撒落一地,经雨水一泡,几天之后,柔嫩碧绿的秧苗就好像地毯一般,铺满了田间。人们叹息着,咒骂着,不得不在牛毛细雨中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抢割,把湿漉漉的稻谷挑回家来,晾得满世界都是。
等到稻子一割完,雨也不下了。人们赶紧把晾晒粮食的竹席扛出来,起早贪晚的,总算把湿淋淋的稻谷都收进粮仓里去了。
但是这一放晴,就晴了个底儿掉,秋分过去,寒露到来,朗朗晴天,老天爷却再也不下一个雨点儿。——晾晒粮食的时候,人们固然欢迎多出几个太阳,可是赶到播种冬小麦的季节,却又是多么盼望连阴天儿啊!
有好几次,镶着白边儿的乌云堆起来了,西北角天边儿也一阵阵地亮着闪电,招得人们欢喜起来,都以为要下雨了,也该下雨了。但是过不多一会儿,乌云又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偶尔还鬼眨眼似地亮一亮的闪电,照得天空更加高了,也更加蓝了。有人说:这闪叫做“露水闪”,这云也不是积雨云,都是老天爷拿来骗人的玩意儿。
中秋节的黄昏,西山顶上奇崖怪石似的乌云排山倒海地滚滚而来,霎时间布满了天空,疾速东移,遮住了刚刚升起的圆月。云气也越来越低,好像伸手就能摸到雨珠儿似的。“好像真的要下雨了。”不同的音调从怀着不同心情的人们口中吐露出来:有那闲心赏月的人们,这是懊丧地诅咒这场雨水来得不是时候;急等着抢墒播种的人们,则是从心底里涌起的喜悦和希望。深夜里,人们抬头看看天空,愁云凝结成垒垒大块,低沉地紧扣在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