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九回:金鸡太爷一篇奇文禳旱魃 姽婳夫人半点灵犀设酷刑
县令李阳冰躬祷于神,与神约曰:五日不雨,将焚其庙。及期大雨,合境告足。具官与耆耋(qídié其迭)群吏,乃自西谷迁庙于山巅,以答神休。”寥寥八十六字,记叙祷雨、迁庙两件大事,言简而意明。石碑原刻于唐乾元间,宋宣和间方腊造反,刀兵所及,碑石断裂,文字残缺。现存的石碑,是宋宣和五年缙云县令吴延年根据搨片重刻的,比起原刻来,虽然经历的时间更久,兵燹更多,但却居然保存得颇为完整,只是重刻题记下面立石人的官爵姓名缺蚀三字而已。当时心想,农田需雨,多在盛夏,碑文中说,七月不雨,至八月既望才找城隍求雨,只怕是求来甘霖,也无济于事了。不过李阳冰的祷雨法却实在有点儿离奇得近似耍赖。鬼神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哪有如此灵验?“五日不雨,将焚其庙”,万一五天之后依旧滴雨不降,难道真把城隍庙烧了不成?看起来,这个办法学不得。
那么,久旱不雨,除了祷于城隍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呢?一想两想,就想到了韩愈当年在潮州祭鳄鱼的典故来了。心想:他姓韩的祭得,难道我姓金的就祭不得么?何不也照方抓药,做一篇祭文,祭一祭恶溪的水怪、缙云的旱魃呢,要是果真能像韩退之那样,一篇奇文,泣鬼神而感天地,上苍有应,天神共佑,驱除旱魃,风调雨顺,保一方连年丰收,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别的不说,至少自己也可以少跪几炷香,少晒几回头皮呀!
主意打定,当天晚上先学一个李太白斗酒诗百篇,拿出校合师李梅生送的乌银梅花自斟壶和海棠冻石蕉叶杯来,烫的是马翰林送来的陈年头烧佳酿——在北京长大的金太爷虽然喝不惯当地那不酸不甜浑浊不清的土酿黄酒,却对用这种酒糟蒸制的净流头烧赞不绝口,说它既有茅台之醇,又有大曲之香,就是武松在景阳岗下喝的那种三碗不过岗的“隔瓶香”,也不过如此云云——就着笋鸡①肥鸭,喝了个乜斜半醉,这才又学一遭儿唐伯虎画观音,叫过自己的秋香来,站在案边慢慢儿地研墨。待到磨浓了墨汁,构思也将次成熟,于是乎铺下雪笺,提起羊毫,叫那丫头双手捧定了蜡烛,又伸出左手去把她半搂在怀里,半坐在腿上。就在这脂粉熏陶中,烛影掩映下,在绮罗队中长大的金太爷才能够浮想联翩,才思敏捷,一手抚摸着纤腰丰乳,一手挥洒着鸡狼羊毫,不到一顿饭工夫,一篇骈四俪六、铿锵有声、洋洋千言的《祭旱魃文》居然一挥而就。第二天沐浴更衣,亲自在上千人的求雨法坛前面朗朗跪读一过,然后付之一炬,托火德星君上达天听去了。
①笋鸡——大约一斤重左右的嫩鸡。
这篇妙文,对那上千“未被教化”的顽民和“不读圣贤之书”的俗子们说来,只听见唔唔呀呀,舌头打滚,好难懂的一口京白,不知道奇在何方,妙在何处;而太爷身后的那一帮幕僚相公师爷夫子以及通儒学士们,却一个劲儿地摇头晃脑,一唱而三叹,说是即便复生初唐四杰①于地下,还阳陶柳韩欧②于人世,也不过如此云云。
①初唐四杰——指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
②陶柳韩欧——指陶潜、柳宗元、韩愈、欧阳修。
不知道是太爷的文章果然做得好感应了上苍驱走了旱魔呢,还是求雨的师公神通广大居然从东海龙王那里借来了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反正是金太爷读完了那篇祭文的第三天,早上还是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中午时分忽然间阴云油然而生,甘霖沛然而降,真个是“六丁白昼诛炎魃,百怪苍渊起蟄雷”,一场暴雨,终于沟满壕平,禾苗复苏,旱象从此敛迹。
于是“今朝一雨聊自赎,龙神社鬼各言功”③:有说应该归功于城隍的,有说应该归功于龙王的,但是更多的说法,则都认为是金太爷的那篇祭文奏了神效,上天怜悯生灵,特遣天兵天将四值功曹来行云布雨,救此一方百姓的。证据是:这一场雨下得与往常不同,先是晴空里一声霹雳,接着阴云四合,雷鸣闪电,暴雨如注,那雨丝儿一条一条直有筷子粗细,滴水檐前的檐漏都快连成片儿了。人在屋子里坐着,简直就跟进了花果山水帘洞相似。这场暴雨,从午时正到申末,不多不少,足足下了两个半时辰。又是一声霹雳,立刻云收雨歇,转眼间一天乌云四散而去,连一丝儿也不剩,头顶上依旧是湛蓝的天,火红的太阳刚刚西斜,还没下山哩!这样的神雨,龙王爷行得来么?
③见苏轼《祈雨有应诗》。
看看到了七月半,早稻开镰,新谷登场,年年最早抢种又抢割头刀的西乡富户叮耗爷,照例亲自捧着一个红漆细篾饭篮进城来给县太爷送“尝新饭”。没想到金太爷双手接过这碗溜尖雪白的新米饭来,捧在手上,回头叫小跟班儿的搬来一张茶几、一个托盘,点上几支香,把那碗饭端端正正地放在托盘的正中央,接着铺下一条大红氆氇毡,强拉叮耗爷跟他并排跪下,恭恭敬敬朝天叩了三个头,嘴里叽哩咕噜地祷告了一番。叮耗爷虽然听不大懂他撇的京腔,却也大致听出他说的是“上赖苍天保佑,下托今上洪福,方能驱除旱魃,甘霖普降,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古者天子尝新,尚且先荐寝庙①,金某何德何能,怎敢贪天之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