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七回:众口交誊站笼魔力 豁然领会财色神通
第二十七回:严刑吏治,众口交誊站笼魔力。金钱美女,豁然领会财色神通
第二天早上,林炳心知李家父子以刀笔为业,大都借着更深人静,好用脑子,好做文章,早上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所以暂且不去打扰。闲着没事儿,想起昨天老讼师讲的站笼来,倒想见识见识,就吩咐来旺儿在屋里等着,不要走远,自己安步当车地踱到县衙门前面来。
县衙门的对面,是一爿灰色的照墙,照墙的南面,有一个小小的莲花池,长不过一丈二,宽不过六尺,周遭砌着白石栏杆。莲花池东西两边儿,一边儿放着两个六尺多高的木头笼子。老远地就看见有两个女人手扶着木笼子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连说带嚎地哭得十分伤心。走到跟前一看,西边的两个笼子全都空着,东边的两个,每个笼子上面都有一个头发蓬乱的脑袋。
尽东头那个,仰面朝天,胡子拉茬的,像有四十五六岁光景,两个跟珠子瞪了出来,满是血丝儿,一动也不动,微张着的嘴里吐出半条舌头,脖子和整个后脑勺都深深地陷在木枷的圆形缺口里,把一张原本焦黄精瘦的黑脸,憋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十分怕人。就在下巴颏儿前面不到半尺远的地方,圆孔里卡着两只粗糙、黧黑、长满了老茧的大手,手背上全是一道道血口子,指甲缝儿里填满了黑土,手指头微曲地合拱着,好像捧着一个无形的馒头,也像是在祷告苍天。再看看笼子里面,破衣烂衫裹着一个瘦弱、病态、略为有点儿畸形的身子,肚子显得很大,跟他那瘦弱的四肢极不相称。蓝布破裤子上,又是屎又是尿的,臭气熏天。卷起的裤脚管儿下面,踝子骨的上方,一节一节的黑紫伤痕,斑斑累累,重重叠叠,分明是三根无情木①留下来的记号。没有穿鞋的光脚丫子绷得笔直,就这样,大脚趾头也刚刚够得着脚下垫着的那块置人于死命的青砖。用不着说,这个人早在半夜里就已经咽了气了。看看笼子上贴的标示,写的是:“枷示抢劫犯一名王招财”,黑字标硃,落的还是四天前的日子。也就是说,这个人在公堂上受了酷刑之后,又在这个笼子里忍受了三天三夜无法忍受的痛苦了。
①三根无情木——也叫三根木,是夹棍的别称。夹棍是用三根硬木制成的刑具,施刑的时候套在犯人的脚踝子骨上方,收紧绳子。
如果把夹棍儿比作烈火烧身的话,那么这个站笼就好比是文火烘烤,刚站上去的时候,全身的重量都由那踮着的脚尖儿承担。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即便是专门练武的生员,谁又能踮着脚尖儿站上半天呢?先是酸麻,后是疼痛,接着就是两腿抽筋,伸又伸不直,缩又缩不得,无可奈何,只好让两手和脖子来分担一部分身体的重量,让两条腿多少歇一会儿。不过脖子终究是脖子,天生来脖子只能承担一个脑袋的重量,按当地的俗话来说,也不过九斤十六两,如今一旦给它增加了十几倍,而且还是卡在木枷的圆洞里,脖子怎么受得了?时间长点儿,连气儿也透不过来了。于是乎只好有苦同挨,先是轮换着承担这一百多斤的份量,后来是平均承担这一百多斤重量,等到这一百多斤重量完全交给脖子去承担的时候,笼子里的人也就完成了他做人的使命,不再觉着有丝毫的痛苦了。
站在这个木笼子外面的,是一个衣衫破旧头发花白年近七十岁的老太婆。看样子,像是死者的母亲,嘴里的牙已经掉光了,满脸的皱纹儿,红肿着眼泡,浑浊昏暗而无神的眼睛里不停地涌着泪水,一面拖长了尾音声嘶力竭地哭着,用脑袋撞着站笼的木栅,一面嘴里呐呐不清地向苍天、路人诉说着儿子的冤屈、自己的不幸。
从那若断若续仅能听懂的片言只语里,人们可以听出,死者前几天上山砍柴,在路上捡了一个印花包袱,里面包着几件半旧的女人衣裤,回家来就给那个苦命的丫头死者唯一的闺女穿上了。当天下午,地保就来把死者带了去,说是他的案子犯了。谁知道姑娘身上穿的这几件旧衣裳,就是本乡马翰林家里失窃的赃物之一。到了堂上,金太爷亲自问的案,动了三次夹棍,灌了两次凉水,死者吃罪不过,只好屈打成招。马老爷开了一张失单,其他赃物交不出来,金太爷就把那苦命的丫头——判给了马家抵作赃银,儿子进了站笼,才三天工夫就挺不过来,断了气儿了。如今一家三口只剩下她一个孤老太婆,无依无靠,除了去寻死,就只剩下要饭一条路啦!
过路的人和围观的人多——一半儿是不懂事的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衙门口经常发生的这一类惨事,耳朵里听着已经听熟了的几乎是大同小异的哭诉。孩子们的脸上流露出惊奇和恐怖的神色,只知道又有一个人枷死在站笼里了,却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胆怯的小丫头钻进人丛中去想看个仔细,但是刚一瞅见死人脸上那副吓人的样子,又赶紧钻了出来,掩在大人身后,用一只眼睛偷偷儿地瞧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惨剧。大人们则都紧绷着脸,像庙里的泥胎似的,神态木然,谁也不敢在脸上浮现出同情、怜悯或是不满、愤怒的神情来。他们看得很清楚:就在衙门口坐着的那几个公差,在他们那顶饰有羽毛形似辣椒的帽子下面,那一对对像绿豆似的小眼睛,滴溜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