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七回:众口交誊站笼魔力 豁然领会财色神通
正在注视着这边每一个人的劝静呢!
挨着荷花池的那个站笼里,站着的是一个眉目清秀,脑门儿前面的头发很长,模样儿还厮文,穿一件油污破旧长衫的中年人,脚上穿着鞋袜,脚尖儿也只是半踮着。看样子,不论在公堂上还是在站笼里,都没有吃到十分大苦。再看那标示,写的是“枷示偷窃犯一名陈有生”,落的日子是前天。这个人大概是个有点儿小偷小摸,被抓住了,送进衙门来,打了板子,站在这里“以儆效尤”的。看样子,多半儿是个不第的秀才,又无谋生的本事,穷途落魄,改行拜倒在时迁儿的门下,干了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这时候,正翻着大白眼珠子在饥寒交迫中瑟缩挣扎。
笼子外面,有个穿得不好但还干净的中年妇人站在一摞砖上,高举着勺子,正一勺一勺地往笼子顶上那个脑袋里喂大米稠粥,嘴里像炒爆豆似的不停地唠叨着,数落他读的是圣贤之书,却不学好,不长进,既好喝,又好赌,家里值几个钱的东西偷光了,又偷到了街坊们的家里去。如今总算有了报应,丢人又现眼,连累她也脸上无光,没法儿见人。
笼子上面的那个脑袋翻着白眼儿,似乎在懊悔,也似乎在乞求宽恕;一面又像吃药似的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喂给他的大米粥。
那个女人喂一口,怨一声,好不容易把一碗粥喂了有大半碗,好像觉得自己荆旱些责备埋怨的话不足以使他坚持活下去似的,口气忽然间放和善了许多,指着手里的小半碗粥劝着说:
“再吃几口吧,把这碗粥全都吃了,才好有力气呀!都两天两夜过来了,咬咬牙,再挺上一天,不就三天到期了么?这一回,要不是德生大叔看你是个读书人,又看在本家的份儿上,格外照应,少给你抽掉一块砖,这会儿恐怕你连水都喝不进去啦!”
门上的几位二爷听这个爱唠叨的女人居然当众说出他们头儿的名字来,生怕她不知好歹,还会往下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儿来,就从衙门口摇摇摆摆地走出一个胖子来,指着那个唠叨不休的女人大声地呵斥:
“快喂,快喂!大清早儿起来,一碗粥喂了老半天儿不去说它,还聒(guō郭)噪了这一早上!要是一会儿太爷出来看见了,连我们都落不是!真叫善门难开,好人做不得!还不快灌完了趁早滚回家趴着去!犯了案子了,这会儿倒会管教男人了,早都干什么来着?”说着,连连跺脚,装出一副公事公办谁也通融不得奈何不得的神气来。
这副药果然灵验,立刻制住了那个爱唠叨的女人,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连木笼子里面那位孔门时迁都有动于衷,赶紧大口大口地吃起粥来。
胖子二爷制服了多嘴女人,又转过身去在那个伤心痛哭的老婆子面前像肉墩子似的一站,一手扠腰,一手指着老婆子撇着嘴阴阳怪气儿地说:
“大清早儿起来就嚎丧,这衙门口是你哭儿子的地方吗?死都死了,你使劲哭就能活啦?早就给你说过了不是?叫你不要哭,安安份份地在这里坐着,等太爷睡醒了,升了堂,我们进去给你回了话,消了案,自然会把尸首发还给你的。你再到城隍庙去求一具义材来,请几位大哥大叔抬到乱葬岗上一埋,不就完事大吉了吗?尽在这里干嚎,又有个屁的用处?如今你儿子苦头也吃够了,小命儿也玩儿完了,你舍不得给人的姑娘也给了人家了。早知道有这一拐子,早点儿把姑娘给马老爷送过去,比什么不好?偏偏儿的请酒不喝爱喝罚酒,真是娘儿俩一对儿的拗丧种①!”
①拗丧种——读作nìnɡsānɡzhǒnɡ,也写作拧(去声)丧种,指一种脾气执拗,你要他向东他偏向西的人。
老婆子被这一场天上掉下来的官司弄得家破人亡,本来就已经伤心之极,如今又叫这个胖子衙役一顿抢白,正好道着了痛处,不觉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只叫得一声:“苦命的儿啊!”一口气儿憋住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好半天儿才回过气儿来,又喊了一声:“皇天爷爷呀,冤枉啊!”拍着胸口,捶着大腿,就呼天抢地地嚎啕大哭起来。
胖子衙役一见不是路,斜着眼睛住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露出一副十分不以为然的神气,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众人摔咧子似的,撇着大鲶鱼嘴鄙夷地说:
“冤枉?天下打输了官司的,有一个不喊冤枉的没有?要是你们偷的抢的都冤枉了,大概就只有我们吃公事饭的不冤枉了!有那该杀该剐的罪名,赶明儿都叫我们顶着去!”说着,又啐了一口唾沫,一个转身,腆着大肚子摇摇摆摆地走回门上去了。
林炳看了一会儿,开了眼界,心里倒十分佩服这位太爷的严刑吏治,真叫说得到,做得到,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像这样整治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还不真个把缙云县治理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太平世界?“治乱世用重刑”,真是不错呀!要是县太爷们个个面善心慈,菩萨心肠,抓到一个强盗,可怜他衣食不周,逮住一个窃贼,又顾忌他母老子幼,每人赏他三五吊钱打发他回家,岂不是姑息养奸,纵容犯罪,天下大乱了吗?自己的官司,碰在这样精明强悍的县太爷手里,他那里掌着印把子,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