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二回 土财主进棺材盖陀罗经被 老牙郎寻活俑走金华兰溪
赛神仙又叫林国梁把明天大殓在场亲友的生辰八字都抄了来,说是要查对一下有相克相冲的没有,入殓的时候要避丧煞②。单子送来之后,赛神仙挨着牌儿算了一遍,却正好是林焕和瑞春外加几个远房亲戚生辰冲克,明天只能在房里坐着,出去不得。林焕伤了腰,连拉屎撒尿都要人伺候,正犯愁明天起不来呢,如今有了这样一条事由儿,正是求之不得。瑞春这两天来又是哭又是嚎的,早已疲惫不堪了。听说明天大殓的时候不许出房门儿,真好比得了赦书一般,欢喜不禁,只是嘴里不能说出来罢了。反正按老辈儿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丧家祭吊,只要过了头一天,孝妇陪哭的事情请人代理,是有先例可循的。村子里小神童的媳妇儿“高脚灯台”,就经常应这样的差使。她的嗓门儿又高又尖,娘家又是卖盆儿的出身,编出来的词儿都是一套一套的,有这样好的名角儿当替身,白落一天歇息,何乐而不为呢?
②避丧煞——是一种迷信的习俗。古代的避丧煞按死者的生辰和方位推算冲克,方法比较复杂,缙云旧俗,按死日推算,例如子日死的,损子午卯酉生人。犯丧煞的人,入殓的时候就是孝子也只能躲开,称为“避丧煞”。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家内外上下就跟蜜蜂炸了窝儿似的,人来客往,大呼小叫,嘤嘤嗡嗡,非常热闹。内外亲戚,远近朋友,都要在这时候跟死者见上最后一面;还有那一班专门赶丧事的丧虫①和“丘的笃”②们,也要在这时候大显身手,跪在灵前有声无泪、一板一眼地读自己那篇东抄西凑换换姓氏到处都能用的祭诔文字,虽不是韵脚铿锵,落地有声,却也得一唱三叹,装出不胜凄楚、哀哀欲绝的样子来。就是那些平时受林家苛租重利盘剥遇上婚喜寿庆有份儿送礼没份儿喝酒的草鞋亲和黄泥巴脚杆佃户们,这时候也有资格坐下来吃他三天豆腐席。
①丧虫——指一些专吃丧家的无赖游民。旧俗:办丧事人家,以吊客众多为体面,凡是持香烛来祭拜的,一律招待吃饭并回赠路费。因此产生了一种专门靠到丧家吃喝拿钱的人,被称为“丧虫”。
②丘的笃——丧虫的一种。明代万历年间,天宁寺当家和尚死了,徒众们为了广招吊客,凡是去祭吊的人,都厚赠“程仪”。后来有个姓锺的富绅死了,家里也如此办理。有个姓丘的秀才,形体侏儒,外号人称“丘的笃”,跟死者素不相识,但为了贪得程仪,也写了祭文备礼去吊,从此不论谁家办丧事,丘某必然去吊,不给足程仪就不离去。丘某死后,人们把传他衣钵以斯文自居专吃丧家的人统称为“丘的笃”。
原来,当时大户人家办丧事,以吊客众多为荣。丧榜贴出来,不管你跟死者生前是否有一面之交,只要花上二三十文钱买两支蜡烛一戳香,外加一刀黄标纸,送进门去,就能受到知宾的接待,坐进临时搭起来的席棚里去吃三天以豆腐为主的“豆腐席”。当地俗话就叫“吃豆腐”或“吃死人豆腐”,含有占便宜的意思。有时候,外乡外县的过客经过某处,正赶上当地有大户人家办丧事,不妨也如此办理,只需送一份儿香烛纸钱,就可以坐下来饱餐一顿而去。有一句歇后语叫做“陌生人吊孝——死人肚里明白”,说的就是这一类典故。
林炳既然是派人四出去送讣闻贴讣告,广招吊客,大殓这一天,仅次于出殡的好日子,用不着说,当然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门前停满了大轿小轿,吊客摩肩接踵,纷至沓来,连团头金老儿仍要备一份祭礼带领他的那一帮孩子们前来哭吊,从而再次给大小花子们各讨一份儿份子。场面的热闹,比起半个月前林炳金榜题名加洞房花烛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势了。
辰时刚过,两具九寸加厚棺材就由杠脚们搭到前厅灵堂正中央来。赛神仙指派专人先在材底铺一层松炭,然后按年龄分别在一具材里平铺了五十三包石灰,在另一具材里铺上四十九包石灰,再平铺一层籽棉,这才重重衾,层层褥,把棺材里面垫了足有半尺多厚。巳正起乐,孝子请灵,四个人把尸身冉冉抬起,平平正正地放进棺村里去。林国梁端过托盘来,给林国栋夫妇每人两手上先捏一篇烧成灰的《高王经》①,再握上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两足蹬上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两人枕着的枕箱②里,则放进了他们生前各自所喜欢的珠宝饰物之类,又仿古天子之礼,把两颗晶莹剔透滴溜儿滚圆足有猫眼睛大小的传家宝珠纳入死者口中,叫这一对儿富贵一生、荣华一世的生死夫妻,到了阴间依然是握金蹬银头枕珠宝,可以置田买屋,随意挥霍。
①《高王经》——即《高王观世音经》,本作《观士音救生经》,佛家对所尊者称为王,比王更尊者称为高王。佛教传说故事:北魏天平年间定州人孙敬德,笃信佛教,曾自造观音佛像,早晚香烟供奉。后被盗贼所劫,被处死刑,临刑的时候刀自折为三段,不能伤其皮肤。擐了三次刀皆如此。据说他曾经做一梦,梦见有人叫他诵读《高王经》一千遍,他照办了,所以才能刀枪不入。回到家里,见所供的观音佛像的头颈上有三道刀痕。后人据此把《高王经》烧灰捏在手里,意思是让死者到地狱里受刑的时候可以少受痛苦。
②枕箱——上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