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回 师兄弟下校场比武 恶父子设毒计害人
这个李联升,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原是林炳祖父手下的一个门子①。当年在道台衙门当差,颇出过一些坑杀良民伤天害理的歪点子,因此得到老爷的格外赏识。官面上活动,财运上也就亨通,与赵公元帅孔方兄②也渐渐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①门子——本指官府的守门人,后来成为官员亲信仆人的通称。又:清代儒学中的公役称为“门斗”,“门子”往往也被称为“门斗”。
②赵公元帅孔方兄——“赵公元帅”指财神赵玄坛;孔方兄指铜钱,因为铜钱的正中有一个方孔,所以戏称“孔方兄”。
道台老爷退归林下作终老之计的时候,李联升失去靠山,想到平时揽的事儿太多了,生怕苦主寻隙报复,又怕同僚眼红生事,也就收拾收拾,回到本籍来,投靠了县里耶稣堂的洋大人,拜倒在基督脚下吃上了洋教,借着洋教士的势力,仗着在衙门里办事多年的经验,父子二人,在这县城里包揽词讼,说合做中,居然也是一位手眼通天的乡绅了。等到草鞋离地仅三五尺的时候,第三支箭这才平向射出。
按情理说,林李两家有上下之分、主仆之别,谈不上什么通家世交,可是一来李门斗当年办事巴结,又是同乡,道台老爷一向另眼相看;二来李门斗还乡以后,巴结洋人,勾结官府,在县衙门中走动颇勤,已经挤进本县头面人物的行列,林家遇有粮税减免、地亩争执之类的事情,反倒要去求他。因此,这两家的关系,近年来早已经是坟地改菜园儿——拉平了。
林炳到了李家,老门斗父子接进书房里热情款待。寒暄客套之后,林炳备说今年比武,被一个叫吴本良的压了上风,魁首无望,特来辞行,准备明晨一早返里等话。老头子打听这吴姓考生的身家本末,却又是一师所教的两个徒弟。再一细问,才知道还是个外县迁来落户才刚四代的石匠。老斗门端着水烟袋眯着老花眼沉思半晌,突然一拍茶几笑出了声儿,把盖碗里的茶水泼出了好些来。林炳还不明就里,老家伙却一迭连声哈哈大笑说:
“贤契不必挂心,也不必回乡返里,只要小老儿略施小计,就管叫姓吴的这小子乖乖儿地把这头名武秀才双手捧给你小哥。一来替小哥出出气,二来也算是报效一番老东翁多年的知遇之恩。哈哈!”
林炳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呢,老门斗的儿子李梅生已经醒过茬儿来了,忙笑着作了一番解释:原来,当时县试,由于录取的秀才名额每科都有一定之数,而各县的童生却多寡不一,为了避免童生多的县份跑到童生少的县份去找便宜,因此每科各县县试,不论文场武场,只限本县的童生报考,外县的童生只能各回各籍去应试。否则,不但要遭到黜退,弄得不好,还要办他一个“冒籍报考”的罪名呢!
林炳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就托老门斗代写一个禀帖,参吴本良冒籍报考,请求严办。这一回,吴本良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要不拿出点儿颜色来让那个小石匠瞧瞧,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儿去?
要按林炳的意思,反正教师也教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不如就连教师一起告:就说他是个长毛头子,还不一告一个准儿,连命儿都留不下?但是恶讼师的意思,认为一来名声要紧,徒弟告师傅,即便告下来了,也惹人耻笑;二来要是官府追究起来,林家也要落一个“窝匪”的罪名,岂不自寻烦恼?要是图省事儿呢,趁早把武学馆退了也就完了;要图个永远省心呢,也好办!诡计多端的校合师无愧是道台衙门老门斗的嫡传,不但全部继承了乃翁心狠手辣点子多的衣钵,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他站起身来,扒在林炳肩膀上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老门斗年纪虽老,耳朵倒还不聋,听梅生说的一番话,正中下怀,喷出一口浓烟,哈哈一阵奸笑。李梅生和林炳相视之下,也纵声大笑起来。
书房里烟雾腾腾,上下翻滚。窗外月色朦胧,树影依稀。夜幕笼罩着大地,遮盖着丑恶的人世。蓦地里天空中飘来了一片乌云,挡住了本来就不甚光亮的月色,霎时间一片漆黑,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