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是没有性别的。如此推论的话,爱情只产生在肉体之间。就像不同色彩与花纹的纸糊的灯笼,幽居其中的烛焰却是相同的。我们感受到的仅仅是对方的形式所导致的投影。
由于距离太近的缘故,小提琴手紧握的琴弓,仿佛是在自己的喉咙上摩擦着。音乐也像是人性的呜咽。我怀疑他自身也陶醉于这种残酷的幻觉。
我用月光给自己锻制了一副首饰。并且准备必要的时候用它去收买黑暗。
呻吟是无师自通的古老语言。如果它在阳光下几近失传的话,只能证明人类太会压抑自己了。
这位大师使用过的裁纸刀。它的锋芒沾满看不见的血迹——曾经借助它在蒙昧的地域披荆斩棘。今夜,我正行走在他所开辟的道路上,终于发现:他作为先知裁开了一个蒙昧且封闭的世纪……
每个人的指甲,足以证明他至少是一名退役者。一生中将无数次地修剪自己残余的尚武精神。
天堂不见得就高于我们的屋顶,不是认为它难以接近。这是乐观主义者的看法。举步维艰的悲观主义者则时刻提防着地狱的雷区。
惠特曼曾经歌唱过带电的肉体——所以我认为,死亡意味着一次停电一次无法避免的忧伤的事件。
在钟表的内部,有着极其复杂的行政机构。而我们听见的仅仅是宫廷诗人那机械的吟咏。
巴乌斯托夫斯基回忆自己读到优美的诗篇,总恨不得将书页对阳光照一照,想察觉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这种虔诚的姿式同样保留在现代人的身上,只不过用来观察钞票的水印。跟艺术相比,金钱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我努力像盲人那样贪婪地触措文字——那里面隐蔽着世界的化身。这也是我热爱世界的方式。痴迷到只想念自己的触觉。
最后一个水手,可以与波浪妥协,却拒绝向岸投降。这种对立的情绪是大地无法原谅的。
仇恨是一道迟迟未能解禁的铁丝网。你簪上一朵暧昧的野花——以标志这是由爱情产生的。所以连仇恨本身都像是漫长的哀悼。
你的梦境在现实中有着必要的报应。伴随着起伏的鼾声,一小片灯光(像舞台上的那种)正移动在距城市很远的田野上。远方浑然不觉的庄稼,忽而变暗忽而被照亮……
我摸摸怦然跳动的胸膛,里面有一间小小的银行,储蓄记忆。饥寒交迫的时候,吃往事的利息……这证明了我的贫乏抑或富有。
火柴盒是世界上最小的抽屉。我一次又一次打开它,偷盗火的睡眠与火的日记。原来火像失忆症患者一样沉睡在一只黑暗的抽屉里。
奥德修斯把自己捆绑在桅杆上,顿时体会到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那份悲壮。他们冒着同样的危险,却是为了获取不同的事物:海妖的歌声是异端的美,天堂火种则是神圣的光……这就是盗火者与窃听者的区别。这就是他们的幸运与不幸,他们享受的冒险的乐趣承担不得不承担的惩罚。
波德莱尔在旧朝代街边的咖啡馆的橱窗里呢喃着:巴黎的忧郁。于是一座城市的性格因为一位诗人的怀疑而产生了演变。
我每次走向西湖的断桥,首先想到的是一个传说:这是白娘子和书生许仙相遇的地方。看来这座桥梁并不具备现实的意义。或者说,这个传说是因为现实的插足而中断的……
记忆在黑暗中也能闪闪发光的原因,是它经历了时间的冶炼而渐渐呈现水晶的棱形。我们生命中的光线都禽在它的边缘。
一只印第安人的独木舟,纹涂面,漂泊在一部美国校旱的过渡段落。手的划动。土著歌谣的阻力。毒箭或篝火……你恐惧地合上书,一切都因你联想的中止而冲向下游。
琥珀是世界的一滴眼泪。只是那里面记录着不为人知的忧伤,以及过期的故事。世界的喜怒哀乐只会流露给千年后的人们——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古老的艺术品都拥有类似于琥珀的秘密。
一位中国的女研究员如此评价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她提供的答案未必是我们的答案,但是,她发现的问题仍然是我们的问题。“或许,人类的历史就是为问题而活着,为答案而死去。
写作带给我的感觉类似于公路上的行走,我时常猝不及防地被一团尾随而来的风追上了——那是一个通体透明的瞬间,灵感把一位世俗生活的漏网者捕捉住了。当然,这正是我长久期待洗礼。
这已是人间所能有的最大的神恩:阳光是从天堂的缺口泄露出来的。
村头残存的雪人,是冬天的最后一座堡垒——甚至它也即将倾溃了,随同当初的塑造者(几位牧童?)严寒中的坚持以及善良的意愿。他们对冬天的印象永远是拟人化的。
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是一丛具备神性的植物——神性构成它身上怎么也挥霍不完的热量。有了这种观点,即使路遇真实的向日葵,我也会怀疑是其赝品。而那种精神恰恰是无法模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