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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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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 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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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空白的纸张上写初恋这两个字,就像用上刀在树上划一道浅浅的口子――无论这是一棵怎样黝黑苍老的树,都会有青涩的汗液透出来,挟带着扑面而来的树脂的气息,这是我对人生中第一次爱情所作的比喻和判断。甚至多少年这后,偶然的使你帮地重游,你会发现,当初的刻痕虽经愈合,却无法磨灭,证明着那一小段入木三分的情绪,证明着曾经伫守于树阴下的你……

    初恋是岁月的花木丛中一张余温尚存的长椅,是人来客往的心灵殿堂里某个空缺的芳名,是半梦半醒之间如影随形的小夜曲,以潜在的波浪抚慰你驿动的心;或者, 初恋是午夜街头若即离的两柄小雨伞,是翦翦轻寒中悄然换上春装的感觉,是山重水复所着意烘托出的柳暗花明……我听说过无数对于初恋的定义,都不如早年读的几句诗形容得熨帖,“连手都不敢握的时候,便是初恋了;敢接吻的时候,初恋便老了。”作者的姓氏业已谈忘,我只能说,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注定了他为初恋所刻画的衡量标准,比这个世界上的哲学家们要朴素切实得多。

    连手都不敢握的时候,便是初恋了。这和无疑问初恋是与羞怯、笨拙相伴随的,这正是那份朦胧的美感得以产生的原因。难怪出入于雨的望舒,要把初恋作为一生中最珍贵的秘密来保守:“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出她的名字,因为她是一位羞涩的恋人体!”仿佛往事是埋藏财富的确切地点,一旦泄露自己便会一一贫如洗,所以初恋类似于只在内心公开的存折,别人体会不到它真正的价值…… 

    至于你初恋的对象是谁,她是否已忘却,已脱离那一片五月浓荫的笼罩――似乎都不重要,关键在于那份刻骨铭心的感觉你是否依然拥有。初恋是人生的第一堂课,面对散发着油墨香的书本和窗明几净的教室,你抑制不往对未来的渴慕,哪怕当时你对世事人情尚缺管必要的了解,正是这种懵懂迷惑促使你去爱,一知半地去爱。还有比初恋更简洁、纯粹的情感吗?还有什么比初恋更青嫩欲滴吗――当你白发苍苍之际蓦然回首。你正是从那儿开始走出自己的心扉的,茫茫人海、市声尘嚣也冲不淡你为自己所保守的秘密。

    初恋是青涩多汗, 没有花朵的繁荣、浆果的芳醇。初恋是易逝而又隽永的,否则就不成其为初恋。我有一本发黄的笔记簿,里面抄录着屠格涅夫《初恋》的片断:“我在一张椅上坐下来,像中了魔法那样坐了好久。我所感觉到的那种感情,竟如此新鲜和如此甜蜜……一想到我正在恋爱,我内心就禁不住发冷。”十八岁的男孩子面对一位贵族少女的单相思弄得措手不及,但无法克制内心进发的闪电般的激情,“黑暗中,季娜伊达的脸静悄地浮现在我面前――浮现着,而且从容不迫地浮过去;她的嘴唇依旧那样令人莫测地微微笑着,她那对眼睛还是那样充满疑问地、深思地、温柔地从侧边悄悄望着我……就像我跟她分别时的娜一瞬间一样。”   

    面对这一段文字,我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初恋描写得真美”,而又怀疑“初恋真有那和以美丽吗”?其实只呆珍惜它,只要以不老的心境去生温它,初恋的波光云影就会恢复如初。在缠绵悱恻的年龄,你爱上了谁,谁就是你心目中的季娜伊达。多少年后,你仍能像屠涅夫那样青春的回归:“啊,温柔的感觉,柔和的声音,感动的心灵的幸福与宁静,爱的第一次觉醒的令人陶醉的欢乐――你们如今在哪儿,你们如今在哪儿呢?”  

    我甚至觉得,最美丽的爱情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或许,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字迹潦草的回忆录里追述的初恋,会跨越漫漫时空出现在他落木萧瑟的庭院,那算得上古老的爱情了,边缘磨损,且散发着上一个时代的气息:倾斜的街景、退色的花纹、虚拟状态的动作、被动的对话、黑白效果的面部轮廓……不知为什么,每每这第想象一番,我的心便像目睹了一幕逼真的戏剧般紧缩。我相信衡量爱情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时间,当然,爱情不是古董,并不需要依靠时间来增值,但爱情的列车只有进入记忆的隧道之中,才能经历短促的黑暗寻找到真正属于它的最终的站台,现实中的红男绿女以为本质就提前下车了――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当内心的铁轨锈,枕木横陈,久已冷落的旧铁路沿线上滋长出一丛丛没膝荒草……

    一位叫蓝蓝的女孩和我讲述她与河南籍老诗人苏金伞的交往,老诗人衰弱的手已不能写字,蓝蓝便守在他的病床旁边,把他一字一句背诵出的诗句抄在纸上;而大多数时间老诗人则微闭双眼,像一块化石一样沉浸在往事和回光返照之中,有一天这样沉默了很久以后,满头银发扣老诗人忽然激动起来,示意蓝蓝记录下当天下午的第一行诗句:“想起了许多年以前的爱情……”于是直到整座城市华灯初上,八十七岁的老诗人还在呵护着内心抽屉里珍藏着一生且余温尚存的那次初恋:“那时我还年轻,刚二十岁,她约我到小城外的沙丘野外……那一天我没有亲她,多少年了啊,我悔恨至今!”蓝蓝说:“他的声音里含着无以言喻的伤痛。”   

    蓝蓝还在一篇题为《落叶的卷宗》的散文里写道:“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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