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不凑个整数呢?或许,在群星之上,就是黄袍加身的万岁爷了。他是惟一的太阳。
看来古代的皇帝除了擅长管理百姓之外,还是天文爱好者:按照灿烂的星空的图案构筑起大地上的城池。紫禁城堪称是对天堂的模仿,或者说,是一座平面设计的通天塔(巴比塔)。
巴比塔最终还是倒了(比西湖的雷峰塔的倒掉要早得多)。紫禁城没有倒,却失去了它的主人——皇帝的权威业已倒台了。
紫禁城的建筑风格,依然保留着君主制的痕迹。贯穿南北的中轴线上的御道,是皇帝专用的,官员和奴仆只能在两侧通行。正如天安门、午门等中央大门一般只会为皇帝开启,其他人等由侧翼(如西华门、东华门)进出宫廷。遇到殿堂的台基,御道常常由精雕细刻的石板构成坡度,方便给皇帝抬轿子;而两旁的汉白玉台阶,是提供给步行者的。保和殿后面御道上镶嵌的那块巨大石雕,原重239吨,相当于压在紫禁城心头上的一方镇纸。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将明朝的旧纹饰(九条青龙出没于云海间)磨去,改刻云龙纹图案——这块巨石经重新镂刻后仍长16.57米,宽3.07米,厚1.7米。此乃我国现存的最大一块石雕,却一度被皇帝们踩在脚下——换在别处早就被树立为丰碑了。皇帝就是这么牛气:能使旷古的碑材像受驯后的猫狗般蜷缩于足下。那么他同样也能以鳞次栉比的建筑来影射繁星。紫禁城,一幅平铺的星相图:北斗、猎户、狮子、大熊、天蝎呀什么的……
当千门万户次第开,就能体会到非同寻常的纵深感与神秘感,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步皇帝之后尘),进入了九曲回环的星空。星辰啊星辰,大珠小珠落玉盘。在紫禁城里很容易迷路。时间与空间给人造成了双重的眩晕。这是大地上最著名的一座迷宫——因为设计者的思路也同样地不可理喻。
擅长以校旱描绘迷宫的博尔赫斯,写过一篇《皇宫的寓言》:“……皇帝带着诗人参观宫殿。他们一路走去,先经过西南一大片台阶,台阶像一个几近无边的露天剧场的梯级,向下通往一个乐园或者花园,园中的金属镜子和错综复杂的刺柏围篱显现出迷宫的迹像……现实和幻想交织在一起,或者,更确切地说,现实是幻想的表像之一。好象世上除了花园、流水、亭台楼阁和光辉灿烂的形态,便没有别的可能了……”我猜测博尔赫斯对迷宫(一个仿佛被施了魔法的地方)的想象可能是受了紫禁城的启发——虽然他远在拉丁美洲。可以肯定,他描写的是一位中国的皇帝。因为文中除了提及天井、沙漏、宝塔之外,还有这样的语句:“每一件精美的瓷器和瓷器上的每一个图案,每一个暮色和晨曦,以及远古以来在里面居住的各色凡人、神灵和真龙的每一个光辉时代的每一个祸福时刻。”
在那篇校旱里,皇帝消失的无影无踪,皇帝对诗人怒吼:你抢走了我的宫殿!
在现实中恰恰相反:消失了的是皇帝本人,只留下了空洞的殿堂,就像被施了魔法。
皇帝并没有被抢走,而是被赶走的。
在太和殿前的宽阔露台,摆放着一架大理石日晷,一只大理石嘉量以及一对铜铸的鹤与龟(象征长命百岁),足以证明皇帝对星辰、日照、时间乃至生死的兴趣。
皇帝根据星相营造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庄园和迷宫。而他本人也先于其他事物在其中迷失。太阳的比喻带有欺骗性。再显赫的皇帝,终究不过是一颗流星。
每次我跨进故宫的门槛,顿时被华贵的气象和繁复的色彩刺激得微微眯缝起眼睛。红墙内的一切,都仿佛是发光体,屈尊降临在人间。
每次参观紫禁城,我都神情恍惚,像一个姗姗来迟的梦游者。梦游者是不带地图的。
三大殿门前,皆摆设有一对半人多高的鎏金铜缸。第一次看见,我便下意识地猜测其用处:是纯粹作为装饰,还是饲养金鱼或莲花之类?再这么联想下去就没边了。我甚至将其想像成浴缸——但自己立刻就否定了:皇帝与后妃再无所顾忌,也不至于在露天的庭院里洗澡呀!毕竟,这鎏金镀银的大铜缸称不上温泉水滑的华清池。
后来向行家打听,才了解到这是预备救火之用——相当于现代的消防水龙头。称作吉祥缸,又叫“门海”(即“门前有海”之意)。储水防火,一旦冬天气温过低,还加设缸盖,盖中有烧炭的夹层(铁抽屉),以贮火融冰。考虑得可真周到!整个紫禁城共有吉祥缸308口。即使这样,也防不胜防——先后遭受严重火灾20多次,有的是雷击电闪造成的,有的则是灯烛香火引起的。看来天堂照样会失火,天子即使有龙袍加身,也无法避祸。
除了吉祥缸之外,紫禁城可用于灭火的水源还有水井近80口(包括珍妃井),还有御河(金水河),还有护城河(筒子河)。护城河为什么名为筒子河?很让人费解。天子脚下有那么多御用文人,难道就不能为之取一个更高雅点的名字吗?北京人习惯把那种用于集体宿舍的老式多层楼称作筒子楼。筒子河使我联想到筒子楼。
史料明明白白地记载着:紫禁城历经明清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