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只属于你自己。帕米尔高原,镶嵌着冰山的钻戒。至今也未等到能配戴它的巨人。只有风从空空的戒指圈穿过。如果能拥有像冰山那么大的钻石,我就是富翁中的富翁。即使选择冰山一角刻写自己的名字,也无法烘托我的伟大,只能显示出我的渺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位英雄,醒处上它……
那是女人胸口的雪山,雪水化作乳汁,浇灌远处的沙漠。那是哺乳期的雪山,使我重新成为一个婴儿,想起那种早已遗忘了的渴。是的,每一个婴儿的舌头,曾经是一片最小的沙漠……它只知道索取。就像你,只知道奉献。
车过库尔勒,有人喊司机停车,他要下去找厕所,找不到,只好在路边的棉花地里解决。其实在他勇敢地喊出这个声音之前,我也想下车,不是找厕所,而是找一户人家,或一座村落,住下来,再也不走了。白天种田,晚上数星星,最好还能爱上一位维吾尔姑娘;当旅游车从门前经过,我就冲车上的乘客(像是我的影子)招手……这个愿望过于隐秘,我一直悄悄地忍着、忍着,不好意思说出口。幸好别人替我喊出来了,他似乎有更为充分的理由。
你如果要星星,我可以替你摘一个。你如果要月亮,我可以给你画一个。你如果要房屋或葡萄园,我早就准备好……可你什么也不跟我要呀,我兜里即使有再多的星星,也送不出手。它们只好在无用的夜晚自生自灭。
一首诗的草稿,保留着必要的病句及种种障碍——就像没有园丁的花园。我觉得欣赏这种忘乎所以的美,绝对比修剪它更有意义。一个本想维持秩序的人来到这里,却下意识地站在叛乱者那边。他的声音不是在制止,更像是喝采。
按照你的美貌,完全应该乘坐奔驰或宝马。可你却坐在一辆毛驴车上。是去赶集还是探亲?从库车到拜城的公路,旅游车越过毛驴车,我回头看了一眼,恰巧风把你的面纱掀了起来——哦,你是海伦!你跟她一样高贵。也许你并不知道海伦是谁,那么我告诉你:她是最美的女人。我终于找到了她——或她的替身。
一日三餐的刺,无处不在的伤害,迫使骆驼的舌头(那全身最柔软的部位)长出厚厚的一层茧。即使这样,还经常被划破。它时常以自己的血裹着食物咽下去……“你难道不会回避吗?”“因为饥饿比疼痛更难以忍受。”“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自我伤害?你是在用伤口咀嚼……”
我长出了翅膀。我的翅膀不很对称。它是一架飞机。它本身还长有一对翅膀。显得是我的翅膀上还长有翅膀。至于周围的乘客,都是我翅膀的一部分。
我飞得这么高,只是为了把翅膀在天池里浸一浸,如同给烧红的铁块淬火。其实我没有长出翅膀,俯下身来,只是为了把衣袖在天池里浸一浸,免得它显得比白云还轻。飞得这么高,其实并没有花太多的力气。低下头来,只是为了把自己的影子,在天池里浸一浸。然后取走,然后拿到远处静静地风干。我下意识地抖了抖浑身并不存在的羽毛。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人的湖泊,眨动着青草的睫毛。漂荡在水面的云翳,一片又一片,是天空的落叶。风一吹过它就瑟瑟发抖。你怕见人吗?我来了,你怕见我吗?其实更怕的是我呀。我不怕看见你,却怕被你看见——生怕自己就像一粒唐突的沙子,迷住你的眼睛……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哭。
谁说沙漠里什么都没有?有人找到了石油,有人找到了骷髅,如果继续往下挖,还可能找到一顶王冠,或一座城市。有人找到刻在木简上的读不懂的古文字,有人找到楼兰美女,作为命中注定将错过的未婚妻。有人找到巴掌大的绿洲,有人找到爬不上去的海市蜃楼。有人找到他走失的骆驼,而骆驼也找到骆驼刺——带刺的食物。不管你带着什么目的,都不至于空手而返。我也没有白来呀,我找到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一个梦。谁说沙漠里什么都没有?如果你继承的遗产是一片沙漠,那么就痛痛快快地刮一场沙尘暴吧,用挥金如土来证明自己的富有。
我在阳光昏暗的古巷走动,像一个影子。我不怕别人看见,只要能看见我想看见的。我看见了土陶作坊、织地毯或敲打铜器的艺人,我还看见一位小男孩,站在一家小卖部门前,脸冲着我说“哈罗”。那笑脸能让人的心都化开了。不知为什么,他的笑脸竟让我产生几分感激之情。我看见他身后的货架有巧克力,就掏钱买了两块,一块给他,一块留给自己。他舍不得剥开锡纸,只是紧紧地攥着。待我转身走开,就交还给他的母亲,那个开小卖部的女人。这么小就懂事了。就懂得用灿烂的微笑,来分担母亲的艰辛……
在喀什的老城,远远走来一位戴面纱的姑娘,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可以想像:那是一轮被云朵遮掩的月亮。哦,戴面纱的月亮,让我做一颗离你最近的星星吧,不断地眨眼,深情地看啊看——哪怕看不清,但我的眼睛越看越亮……
远处就是乌兹别克斯坦,那里有一座碎叶城,是李白的故乡。诗人原本就是人类中的少数民族,李白,你属于少数民族里的少数民族。我站在山头,踮起脚,望呀望,望你出生的地方——你能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