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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散文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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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 九华山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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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必须穿僧衣,庙上有供应。我这才明白,刚才那帮俗家弟子为什么要到客堂里去,专门来一次金蝉脱壳。这有点像学校里统一制作校服,是规矩但也是一笔可观的生意。 

    从祗园寺出来我们拾级而上去看山顶上的百岁宫,实际上是一个山洞。相传明代有一无暇和尚来此修行,积28年刺舌血写得一部华严经,活到110岁坐化,肉身三年不腐,门徒奇之,以金裹身,存之至今。因为是真身所在,这里香火更旺。我们到时这里也正大做道场,问及价目,曰每场20万元。山顶风景无他,只是大兴土木,满地砖木沙石,碍脚碍眼。庙门前空地上几个石匠正在叮叮当当地刻功德牌。路边小店起劲地放着念经的录音带,高声叫卖木鱼、念珠之类的法物。梵音与市声齐飞,游客共香客一体。我们缓缓下山,走几步就会碰到扛着木头或担着砖瓦的山民,这些苦力不时停下来将木料拄地,擦着汗水。但是他们不肯静下来休息,而是向每一个擦身而过的游客伸出手:“菩萨保佑,行个好,给个茶水钱。钱给了修庙人比买了香火还灵。”一种矛盾的心理立即攫住了我的心,见苦而不救,有违人心;鼓励乞讨,又助长歪风。这种层层的堵截使人大为扫兴,那些佛心重、心肠软者更是被弄得十分尴尬,只要给了一个就会有两个、三个上身。我立即想起在印度访问时的情景,回国后愤而写了一篇《到处都伸出一双乞讨的手》,想不到今天在国内的圣地名山又重陷那时的窘境。 

    但我的心还是硬不起来,就与一个扛木头的山民聊了起来,知道他们的工钱是每扛百斤可得四元三角,是够苦的,便顺手掏出一张票子,那人的脸立即笑得像一朵花。可是我并没有一丝做了善事的喜悦。下山后又接着看了地藏王殿,这是九华山的主供菩萨,主管阴间轮回之事,殿内经声嗡嗡,木鱼声声。门口有一位边吃饭边当值的小僧,我问这里可做道场,他翻我一眼说:“这是地藏王亲自住的地方,他专管超度,怎么会不做?”很怪我的无知。问及价码,700元到20万元不等。下山时我们从九华街穿过,路过两间储蓄所,见柜上都有和尚在存钱。从背后望去,其双手举在柜上,头向前探,腰板就拔得更直,僧袍也更显得挺括岸然。 

    中午吃饭时我心里总是不悦。中国四大佛教名山,前三个五台、峨眉、普陀,我早已去过,惟有九华心仪已久,不想今天却得了一个铜臭味极浓的印象。钱这个东西像流水,赚钱聚财如挖渠。有人挖工业之渠,借产品赚钱;有人挖农业之渠,借菜粮赚钱;有人挖商业之渠,借流通赚钱;另有书报、娱乐、旅游、饮食甚至赌博、色情,皆因各人所好而设专渠。这个世界上是处处挖渠,处处设坑,借高水低流之势,把你口袋里的那一点积蓄都要滴引过来,聚而敛之。但今天令我吃惊的是,向以慈悲、普度、舍身、苦行为本的佛,也自己或允许别人在这方圆百公里的九华山腹地引了这么多的渠,挖了这么大的坑。你看那山上卖香的,路边卖佛的,九华街上卖饭开店的,遍山开庙开庵的,拦路行乞的,据说还有经营墓地的。我突然感到昨天在山顶所陶醉的一湾山树,一湾翠竹,竟是一湾欲海。在薄暮时分于茂林修竹间所用心体会的淙淙细泉,原来都向着这个大海流了过来。我们仿佛不是来游山,不是来欣赏山水的美,而是被人招来送钱的,宛如河面上随波逐流的一片落叶。 

    午饭后我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情下山。车到山口,闪过一湾翠竹和一棵枝叶如冠遮着半天的大树。树下露出了一座黄墙青瓦的古寺。这也是一座上了九华名刹榜的大庙,叫甘露寺,同时也是九华山佛学院。肃穆之象不由我驻车凭吊。正当中午,僧人午休,整座大庙寂然如灭,使人顿生忽入空门之感。大殿上杳无一人,惟几炷香缈缈自燃,几排坐禅的蒲团静列成行。佛祖端坐半空,目澄如水,静观大千。殿柱上挂有戒牌,上书《九华山佛学院坐禅规则》:“进禅堂心平气和,万缘放下……”,廊柱上有《僧伽壁训》:“为僧首要老实,接物必重慈悲……”右侧为饭堂,十数排桌凳,原木原色,古拙简朴。桌上每隔二尺之远反扣两个碗,清洁照人。墙上有许多戒条都是当思一餐不易,一粒难得之语。饭厅之侧有平台,上植花木,红花绿叶。一小树干上悬一偈牌,上书:“绿竹黄花即佛性,炎日皓月照禅心”。我顿觉佛无处不在。我们这样穿堂入室在大庙中随意行走,偶遇一二僧人也目不斜视,既不怕我们为偷为盗,也不把我们喜作上门的财神,心情比在山上时愉悦多了。返到大殿,我虽不信佛,还是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口中说道:“这才是真佛。” 

    从庙里出来继续下山,车子弯过一弯又一弯,峰峦叠翠,竹影绵绵。我想佛教到底是高深莫测,处处随缘,可以是立见现钱的摇钱树,也可以是一本悟不透的哲学书。你可以马上掏钱换一个安慰,换一个虔诚;也可以无限追求,以情以性去悟那四大皆空、永无止境的佛理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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