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九华山已是下午,我们匆匆安顿好住处便乘缆车直上天台。缆车缓缓而行,脚下是层层的山峦和覆满山坡、崖脚的松柏、云杉、桂花、苦楝,最迷人的是那一片片的翠竹,黄绿的竹叶一束一束,如凤尾轻摆,在黛绿的树海中摇曳,有时叶梢就探摸到我们的缆车,更有那些当年的新竹,竹杆露出茁壮的新绿,竹尖却还顶着土色的笋壳,光溜溜地,带着一身稚气直向我们的脚底刺来。
天台顶是一平缓的山脊,有巨石,石间有古松,当路两石相挤,中留一缝,石壁上有摩崖大字“一线天”。侧身从石缝中穿过,又豁然一平台。台对面有奇峰突起,旁贴一巨石,跃然昂首,是为九华山一名景“老鹰爬壁”。壁上则有松八九棵,抓石而生,枝叶如盖。登台俯望山下,只见松涛竹海,风起云涌。偶有杜鹃花盛开于万绿丛中如火炽燃。遥望山峰连绵弯成一弧,如长臂一伸,将这万千秀色揽在怀中。远处林海间不时闪出一座座白色的或黄色的房子,是些和尚庙或者尼姑庵。我心中默念好一湾山水,好一湾竹树。
留连些时候,我们踏着一条青石小路走下山来,这时薄暮已渐渐浸润山谷,左手是村落小街,右手是绿树深掩着的山涧,惟闻水流潺潺,不见溪在何处。山风习习,宁静可人,大家从都市走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静谧,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享受。这时左边一个小院里突然走出一位老人,手持一个簸箕,着一身尼姑青衣,体形癯瘦,满脸皱纹,以手拦住我们道:“善人啊,菩萨保佑你们全家平安,快请进来烧炷香。”我一抬头才发现这是一个尼姑庵,大家好奇,便折身跟了进去。老妇人高兴得嘴里不住地念道:“好人啊,贵人啊,菩萨保佑你们升官发财。”这其实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外间屋里供着一尊观音像,设一只香炉,一个蒲团。墙脚堆满一应农家用具,观音被挟持其中。我探身里屋,是一个灶房。我们向功德箱里丢了几张票子,便和老妇人聊了起来。老人69岁,原住山下,来这里已7年。家里现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我说:“现在村里富了,你为什么不回去抱孙子?”她说:“儿媳妇骂得凶,说我出来了就别想再回去。”“儿子来不来看你?”“不来。他让我修行,说怎么都行,就是不许剃发。”老妇人指指自己稀疏的白发,一再解释。“香火好吗?”“哪有什么香火?你不请,人就不进来。”我看一眼院子,有水井、桶杖之类,可想她一人生活的艰难。同行的两位女同志唏嘘不已,我也心中悒悒。下山时我便更留意街上的情景。整个山镇全是些大大小小的取了各种名字的庙庵、精舍、茅棚。许多还是新盖的,墙都刷成刺目的白色或黄色,门口贴副带佛味的对联,大门内供尊佛像,隐约香烟缭绕。原来这里的人世代以佛为生,人家竟以佛事相传。过一中等“精舍”,一着僧衣者立于门前与人闲话。我稍一搭讪,他便热烈地介绍开来。原来这大大小小的庙庵全山竟有七百多家,有的是正规管理的庙,而绝大部分都是起个名字就称佛,摆台香炉就迎客的“私”庙。宛如城里人,将自己临街的门窗打开,就是个小店。下山后我在招待所里谈及此事,一位当地人说:“嘿!你还不知道,有的干脆就是两口子,白天男人穿上僧衣,女人穿上尼姑服,各摆一个功德箱,晚上并床睡觉,打开箱子数钱。”我一时语塞,不由联想起刚才那老妇人一再自我表白“儿子不让我削发”,大约怕我们以之为假。
第二天一早,我们即去拜谒这山上的名刹祗园寺。一进庙,见和尚们匆匆奔走,如有军情。一队老僧身披袈裟折入大雄宝殿,几个年轻一点的跑前跑后,就像我们地方上在开什么大会或者搞什么庆典。更奇怪的是一些俗民男女也匆匆进入一个客堂,片刻后又出来,男的油发革履之间裹一件僧袍,女的则缠一袭尼衣,惟露朱唇金坠和高跟皮鞋,僧俗各众进入大雄宝殿后,前僧后俗站成数排。只见前侧一执棒老僧击木鱼数下,殿内便经声四起,嗡嗡如隐雷。那些披了僧袍尼衣的俗民便也两手合十跟着动嘴唇。大殿两侧有条凳,是专为我们这些更俗一些的旁观游客准备的。我拣条凳子坐下,同凳还有两位中年妇女。
一个掩不住地激动,怯生生又急慌慌地拉着那位同伴要去入列诵经,那一位却挣开她的手不去。要去的这位回望一眼佛友,又睁大眼睛扫视一下这神秘、庄严又有几分恐惧的殿堂,三宝大佛端身坐在半空,双目微睁,俯瞰人间。她终于经不住这种压力,提起宽大的尼袍,加入了那二等诵经的行列。我便挪动一下身子,乘机与留下的这位聊了起来。我说:“你为什么不去?”她说:“人家是为自己的先人做道场,我去给他念什么经。”“这个道场要多少钱?”“少说也得有几十万。这是一家新加坡的富商,为自己所有的先人做超度,念大悲咒。”我大吃一惊,做一场佛事竟能收这么多的钱#糊说:“便宜一点也行,出十元钱写个死者的牌位,可在殿里放七天。”她顺手指指大殿的左后角,我才发现那里有一堆牌位叠成的小山。我说:“看样子你是在家的居士吧。”她说才入佛门,知之不多。问及身上的尼姑黑袍,她说是在庙上买来的,三十五元一件,凡入这个大殿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