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场里的那户人家哟》
小时候,屋场里十几户人家,我最不喜欢去的就是狗子叔家了。
他家那个不收不捡、又乱又脏,全村四十几户人家,他家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屋子不多,四间。灶屋、厅屋、睡屋、杂屋。灶屋东西不多,一个不动的灶、一口固定的大水缸、一个钉在墙上的碗柜,还有就是一担水桶、一只脸盆、灶门口的一张条凳和灶堂里的柴火。通共几样东西,也一样乱七八糟。没洗的碗筷,灶头一只碗,灶尾一双筷;脸盆不放在水缸盖上,要么在地下、要么在灶台上;两只水桶,横放一只、竖放一只。最可怕的是有一面墙都往外斜了,用一个木架子撑着。所谓厅屋,其实是过道,就摆了一张吃饭的四方桌、四张条凳。要去了他家,能坐人的地方,也就这四张条凳。唯一的一间睡屋,摆了四张床,三张睡人,一张放衣服。不管夏天冬天,床上垫的都是草席子,席子下面是稻草。别人家床上垫的草是年年换新的,自有一股清香味。只他家的,几年难得一换。帐子只有狗子叔他们睡的那张床上挂了。说是帐子,其实和没有差不多。好几个拳头大的洞眼,什么苍蝇蚊子进不去。抬头向上,你看不到楼板,七八根房梁之上,就是盖瓦。屋面也是多年没有请瓦匠来捡一下了,一条一条的天光自瓦缝里漏下来。外面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一到下雨,脸盆、大菜碗全得用上,睡觉时一样是湿床湿枕。那张放衣服的床更糟糕,没洗的、洗了的,夏天的单褂子、冬天的大棉袄,全搁一块。汗馊气、霉味,在你开门的时候,就鬼一样扑过来。杂屋里没什么好东西,几把锄头、铲子、镰刀,几只旧畚箕,两件旧蓑衣。杂屋那个小,小得安不下一扇窗子。乌黑嘛叽,白天进去找东西,不开灯,别想找得到。
他家六口人,狗子叔俩公婆、两个伢子、两个妹子。狗子叔壮得象头牛。狗子婶的蛮力也不小,挑了满满两桶水,上坳还能打飞脚。大伢子上山砍地柴了,大妹子下地打地猪草了。老三老四有娘养,不要娘管,家猫家狗似的,饿了自己去锅子里装饭吃,困了自己爬到床上睡。狗子叔在队里出工,出一天工十个公分。狗子婶出一天工,八个工分。按说,这样一户人家,有父有母、有儿有女,个个好手好脚,应该搞得好才是。偏偏就不成个样子。
这都怪狗子叔脾气太不好了。简直就是炮筒子,一点就着。三言两句不对,就开骂、就开打。打狗子婶是用拳头擂,用脚踢。打大伢子阿青,是用巴掌扇,用小木条抽。有一回,狗子婶被狗子叔一脚踢在腰上,在床上躺了七八天下不得地。三天两头,不是狗子婶被打后又哭又骂,就是阿青被打得做猪叫。唉,这么个闹腾,别说兴家,看着都不象骨肉至亲的一家人。
狗子婶挨打,是她嘴啐。她那个爱念哟,菩萨都要被她念烦的。早上淘米,米少,要掺很多红薯丝。她从米下锅时念起,一直念到吃早饭。晚上,在一盏十五瓦的电灯下给裂开了口子的衣裤缝线、给烂了的衣裤打补子,纳鞋底、做鞋面。线穿过布,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狗子婶的两张嘴皮子,也上下翻飞。就是睡着了,说梦话都是怨三怨四。
阿青是讨打。他太好吃、太顽劣了。别人家菜园子里种的黄瓜,黄瓜还没手指头大,他给摘了吃;种的红薯,红薯藤还没有一米长,红薯还是一把筋,他就挖来吃。最可气的,是他摘了瓜、挖了红薯之后,还要把黄瓜藤、红薯藤连根给拨掉。哪家的男人上高山做事去了,女人给男人留的饭菜热在锅子里,他把人家的饭菜吃了不算,还要撒一泡尿在人家的碗里。每有人来告状,狗子叔是顺手拿到什么东西,就用什么东西打。偏阿青不记打,手上脚上,一浪浪的条子印还一挨就痛,他又照样做孽了。不是偷别人家的鸡刚下的蛋吃,就是抢比他小的堂弟堂妹手上的东西吃。屋场里的人厌他,任狗子叔打他,都没有人劝的。
狗子叔对狗子婶、阿青是这个样,对大妹子阿莲也好不到哪里去。按她的观点,妹子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生妹子,就是帮别人家养媳妇。所以,他骂阿莲用的最多的话就是“赔钱货”。老三老四还小,狗子叔不怎么理会。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对狗子叔的开口就骂,抬手就打,狗子婶、阿青、阿莲是奋起反抗的。狗子婶的反抗,很蠢很可笑。除了用最恶毒的话骂狗子叔之外,就是她自己跟几个老娘们说的:晚上不准狗子叔近她的身子。这话很值得怀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阿青之后的阿莲三姐弟是怎么有的呢。阿青、阿莲的法子虽然消极,但挺管用,让他们少挨了打、少挨了骂。阿青是每每犯了事,就躲着不回家。生产队牛栏上面堆稻草的地方,是他躲的最多的地方。阿连则老是猴在她大伯家里,帮她大娘烧火喂猪扫地。她大伯大娘也由着她,无非是吃饭时多添一副碗筷。
村子里有爱管事的阿婆说狗子叔。“你的脾气不改,怕有一天要出事的。老婆是你的,你一个男子人,就不能让让她。她念由她念,你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就是啊。葸女是你的,真要打脱了手打脱了脚,你不害他们一辈子”。
狗子叔头点的跟鸡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