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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卷 浙江·大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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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望》

    上午,我陪驻地新闻单位的几名记者一起去离支队最远的农场采访一位老兵。我知道这是一个人独守的农场。车子在一路的急驰中颠簸着30多公里后,终于在绕城公路旁翁家埠附近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和要采访的主人公尹老兵。

    太阳当头时抵达农场。老远,就望见一个人站在一排简易砖瓦房前,像一棵粗壮的树,直直的。车到跟前,尹老兵跨步向前,给我们拉开车门,向我们敬礼,一一握手,动作干净利索。我诧异地发现,这样的手只有种地的农民才有。我们站在房前,将目光向远处延伸,田地上诺大一片玉米生长的动作很平静,它们开始悄悄地扬粉了。天气晴好,太阳光从远处的天空悄然爬上来,只一瞬间就把柔和的光亮肆意地泻在苞谷上,沟谷间那层薄薄的晨雾在这一坡跟那一坡的玉米地里缓缓地来回游走。这些景物在四周蒸腾而起的青青野草的芬芳中,就显得格外得娇艳。

    七年前,这个来自浙江宁波的小伙子还在支队油料保管员的岗位上忙得热热乎乎的,心中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充满了鸿图大志,准备好好干一番事业。有一天,一辆卡车把他送进了这个农场里。尹老兵是在离农场不远的地方下车的,沿着小路走进来的。到了农场,不知是小路难走还是这里的情形太意外,他好久没有透过气来。几间空荡荡的房间,外大里小。房间很暗,白天也要开灯。推窗见地,走出门几步,便是田地。四下回身看去,还是田地。当时这里还有一个老场长和两个战士,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就是这些一眼望不到头的地了。后来,部队编制精简,两个战士都抽调到其他单位了。老场长带了他一段时间后,也转业了,这个农场就剩下他一个人。当然,他也是老兵了。老场长走的时候,他去送,两个人手握着手一声不响地一直走到小路转弯的地方,他才站住了,农场里不能没有人。他站在那里看着老场长走远,老场长不断地回头,很不放心的样子,很留恋的样子。尹老兵对着老场长的背影豪迈地说:放心吧,这里交给我。当然,这话是在心里说的。那时候的尹老兵是个非常不善言辞的人。

    最初的日子里,尹老兵是轻松愉快的。他早睡早起,起来后就去田里地间巡看,东摸摸西看看。太阳出来了,太阳偏西了,他看着美好的太阳东来西去,四周田野里的景物渐次朦胧,这景象与城市比较起来,别有一番不同。他一天天地看过去。夜晚降临,他枕着田野散发的芬芳静静地酣睡。突然,他醒了。现在是几点钟?如果是白天,他看着太阳和向远处铺展的田野轮廓的距离就知道大概的时间。可现在是夜里。农场的夜很黑,他没有看表,也不想看,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寂静是有质感有颜色的,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想起了初到这里的那天,他也有过这种感觉。这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迅速起床,开灯,穿衣服。他使劲活动手脚,围着屋前屋后一圈一圈地跑得气喘吁吁,再回来,打来清冽的水哗哗地洗脸,大声地咳嗽,他故意粗手大脚地把被子掀得乱七八糟,再不厌其烦地一寸一寸慢慢地叠好,直到每一个皱褶都在手掌下服服帖帖。然后他走到田野里左边右边大棚地面连拐角都数清楚了。然后他回来,他扫地,里里外外,房前屋后。放下扫帚,打开床下的衣柜,把所有能洗得衣服全翻出来一件一件洗掉,洗完的水洒地。做每一样事情的时候,他都有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最后,什么都做完了,他发现,太阳刚刚到东边的田野上空。阳光不强也不弱,水冲过的地面折射着太阳的光圈,他就站在阳光的中间,耷拉着两只手,想。他想我再做什么呢?做什么呢?要是老场长还在就好了,他不无忧伤地想。

    老场长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是到处慢慢地转着,走着,边走边讲。老场长讲了很多话,关于他自己的,关于这个农场的,关于前前老兵和前前前老兵的等等。尹老兵觉得他读懂了老场长了。可是老场长走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知道,那个叫做寂寞的东西,终于来了。寂寞是个多么顽固的东西啊!从来到农场看见老场长的第一眼,他就从老场长的眼里读到了这个词。也走吧,他想。无数次地,他这样想。但是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声音在这无声的、沉重的寂静中响起,这是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严厉地说:你想擅离职守吗?他彻底清醒了。尹帮兴从床上爬起来,这是他生命中一个转折性的动作。他不能消除寂寞,但是他不能在寂寞中倒下。

    采访结束告别的时候,我们送了一些报纸和杂志给他,同行的几位记者说,回各自的单位后还要按期按时地给他寄报纸。尹帮兴原地立正,目送我们上车,向我们举手敬礼。他的身影被扬起的尘土遮住,当我们的车子拐过了两道弯后,他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墨绿的小点,但他还在原地依然未动。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隐约还在风中伫立的墨绿的小点和他身后的那诺大一片葱绿的土地时,我在想,那就是点亮他平淡人生的温暖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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