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个在家里缩头缩脑的大姨父吗?我的震惊不亚于听到一颗炸弹爆炸!
随着实习时间的增多,我才知道,在家里缩着脖子的那个大姨父,在医院里是挺着腰板走路,面带绝对威严做事的。大姨父是他们那所三级甲等医院外科“第一刀”,每天找他做手术的病人是排着长队预约的。可病人们就是排再长的队,手术也要等着让他做,不愿到不用排队预约的其他医生那里去。后来又渐渐知道,大姨父除了医术高明,医德也有口皆碑。实习那段时间,每次在医院里说起自己是张得胜的外甥女,我总会从人们的口气中,感觉出大家对大姨父油然的尊敬,和由于对大姨父的敬重而衍生出的对我的真心关照。
其实,这一切,只要看一下大姨家的那个四面墙,有三面站着满满三大柜医学书籍,还有一面,窗户下放着大书桌的书房。只要想一下,在空调还没普及的年代,多少个仲夏深夜,我和表姐陪着大姨看完电视连续剧后,一同到小区的花园里散步,两个姑娘家娇情地靠在大姨越是热天越是滑沁凉爽的雪白丰润的臂膀上,悠然行走在花丛旁树荫下。当我们在夏虫的纵情歌唱中享受着无边的清风明月,抬头看大姨家的那栋楼,只剩几盏灯醉眼朦胧地亮着,其中亮得最执着的那盏,必定是大姨父书桌上的台灯。于是,大姨会朝着那窗户,有些鄙夷地说道:“瞧那傻子,还在死读书!”我和表姐就会在一旁附和着大姨,嘻嘻哈哈地嘲笑大姨父。只要想想这些,就不难明白大姨父何以能在医院里成为医术医德双馨的名医了,只是他在家一向太渺小,我们很少去关注过他。
可是,大姨父一旦从医院回到家,便又会还原成那位被大姨呼来唤去,耷拉着头窝囊委琐的大姨父。如果说大姨是家里的太阳,那么大姨父就是太阳边上那片灰暗的乌云了。那时,我初步断定,大姨父是双重人格的人,只是没有料到后来那双重性显示出的差异如此巨大。
那是四月的一个早晨,天气晴好,微风吹在人们脸上清爽怡人。“五一”全市歌咏比赛的最后一次彩排,大姨担任区合唱团领唱,她盛装站在舞台中央,嘹亮的女高音正在高歌“五月的红花开满了大地……”突然就倒在了舞台中央。一小时后,大姨因心机梗塞去世。
那时表姐已出嫁,大姨父刚满50岁。沉浸在哀痛之中的表姐,担心没了母亲里里外外一手照料,生活能力低下的父亲,往后长长的日子不知要怎么过。表姐找我商量,我想了想说:“给他请个保姆吧,免得往后连饭都吃不上。”
尚未走出痛失大姨的阴影,万家团圆的中秋佳节已热热闹闹地走进千家万户。我和表姐相约,在中秋之夜去陪大姨父过节。我买了一束白菊祭奠大姨,表姐带了月饼看她父亲。
我们到的时候,大姨父正在厨房里忙乎,客厅的餐桌上已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表姐疑惑地问端着刚炒好的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的大姨父:“保姆呢?”大姨父笑笑说:“我让她走了。”大姨父把菜放到桌子上,说:“你们拿筷子尝尝,绝对比保姆炒得好,所以我让保姆走了。”我们看一桌的菜,似乎色、香、味俱全。大姨父看上去衣着干净,且比前阵子白胖了些。到家里其他房间走走,也都干净整洁。我和表姐就不再说什么。
祭完大姨,我们坐下和大姨父吃饭。大姨父给我们两人倒了红酒,我们便默默地陪着他喝。酒过三巡,大姨父说,他想再婚。我吓得手里的红酒都洒到桌上了。表姐先是惊得张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着眼泪顺着腮帮滚滚而下。
那晚,我们不欢而散。
三个月后,大姨父再婚。
从此,我们再也不登大姨父的门!突然在街上碰到大姨父时,已是他再婚半年之后了。
那是个周日上午,我刚从巴黎春天购物出来,大包小包地提着走在人群熙来攘往的街上,忽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满面笑容地走来,啊,是西装革履昂首挺胸的大姨父#蝴花白多年的头发染得乌黑发亮,极有气度地往后梳理得纹丝不乱,泛着乌黑油亮的光泽。我几乎看呆了,一瞬间忘掉所有的怒恨,差点从一个女性单纯冷眼旁观的角度脱口而出:“好一个50岁的极品男人!”
才半年不见,大姨父居然变得如此风流倜傥,要不是他惊喜地朝我叫着“小柔”,我几乎不敢认了! 大姨父一手提着包,一手挎着他的新夫人——一个40岁左右的小女人的手,两人款款走过来。容光焕发的大姨父,伟岸得就像棵大树,那小女人则纤柔得像缠绕着他的一株绿色藤本植物。此时的大姨父跟当时走在大姨身边委委琐琐的大姨父,简直判若两人。久不见的大姨父紧紧拉着我的手,并不计较这半年来我对他的冷淡无礼,满面笑容和蔼亲切地大声请我去他家里坐坐。
带着莫大的好奇,以及些许莫名的愧疚,我百感交集地跟着大姨父他们,再次来到那个曾经极为熟悉的家。一进门,才发现,大姨父把三室一厅的家,改为两室一大厅了。表姐出嫁了,由三室变成现在的一卧室一书房,原先采光不好大白天也要开灯的客厅,因这一改,变得宽敞、通风、明亮。墙壁重新粉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