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正向我们所在的餐厅走来,在这里,谈话正在很随意地进行,在谈话过程中,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偶尔看我两眼,虽说他一直是个很封闭的人,遵循着古典时代的榜样,不像安东契克,安东契克的嘴里唾沫星儿乱飞,为了获得深刻的感受,他也弄出了太大的动静,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却拒绝了甜点,在享用着友好的谈话。
就在这时,女主人走进了餐厅。充满着提前具有的愤怒,也充满着反常的自我优越感,她朝餐桌看了一眼,发现了我,她似乎很是反感,虽说我已欠起身来迎接她,像通常那样,以一副恭敬的模样向她致了意,可她还是那样看着我,至多也就像是在看一只蝙蝠!——安东!这又是谁?——她尖声问道。——这是伊拉。——安东冷冷地介绍说,没有发现有任何的疑虑。——你要喝杯咖啡吗?——你难道不知道咖啡对我有害吗?——什么东西对她都有害,这只吃撑了的火鸡,这只没文化的母鹅,在上流社会里她硬充做一个有教养的女人,一个精通艺术的女人,此刻,她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似乎我是一个贼,偷了他们家族印有族徽的银子,可那些银子我见都没见到,而我生来就对物质的东西没有丝毫的爱好,她得到了一个关于我的反感印象,然后就走了出去。他怎么能和她一起过日子呢?他是一个具有内心构造的人,暗中渴望摆脱家庭,可他与这个气哼哼的老女人又能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我承认,从那几张退了色的照片来看,她年轻时虽然并不漂亮,甚至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还是招人喜欢的,比如说,她的学识,她对丈夫理想的奉献,都是招人喜欢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就天真、大意地咬了这个钩,但是,她在其中苟且偷生的那种甜蜜的生活,却彻底地毁了她。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懒散的生活,虽说,另一方面,在我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接近之后,我注意到,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也许,就是他弄垮了他那位济娜伊达的神经,不止一次地嘲弄她那张鲜艳的、胖胖的小脸,尽管,他们那座除了驯鹿什么都不缺的宅子里的生活,在街头的一位旁观者看来,简直就是一部欢乐的大调交响乐,如果要用一个音乐名词来表示的话,因为音乐,是我漂泊生活中的惟一乐趣,然而,我却从不抱怨,从不放下自己的武器,在我刚刚来到莫斯科的时候,曾在林yīn道地区给穷画家阿加福诺夫当模特,他在为一本给孩子们读的民间童话集画插图,要以我为模特画仙女,我从别人家的窗户探出身来,我看见:丁当作响的有轨电车,树木,屋顶,更远的地方是池塘,又一个池塘,从高处看下去,人们甚至显得有些幸福了,——什么都不需要,只求能这样坐上一整天,看着日落,身披一条白床单。我希望在这之后会出现守寡和屈辱,尽管我不是有害的。她倒全盘接受了下来。
这时,咖啡喝光了,白兰地和血液融会在一起,醉意也似乎不存在了。我想去滑冰!——您想去吗?——我直接问他。他拒绝了,但他别有用意地看了我一眼。安东契克捍卫着自己的利益,邀请我上楼到皮椅子上去坐一会,但我清楚这邀请的含义,而他说,他想留我,只怕妈妈会产生误解,她很关注家庭的利益,尽管她和儿媳妇关系不好,通过这句话我才明确无误地得知,安东是个已婚男人,还另有个孩子!——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一个过路人,于是,我打算回莫斯科去,很不情愿地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时,出现了一个巧合: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也要走,他打算捎上我。觉察出了相互间的某种默契,但我并不急于祝贺自己。安东契克最后还是偷偷地把我骗到了楼上,在楼上,我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我让了步,何必把他变成一个仇敌呢!不过,安东契克的所作所为,完全不配当他死去的父亲的儿子!是啊,是啊,安东契克,我要写下来,我不会饶恕的。我感到很不舒服!晚上九点左右,我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一起离开了他好客的家。守门人叶戈尔做出一副姿态,似乎他只是一个守门人而已,他睁大眼睛看着这天堂般的生活,卑躬、殷勤地伺候我们上路,就像在旧社会那样,祝福我们一路平安,然后打开大门,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的大胡子撅了起来,不过,幸运的是,济娜伊达并没有出来,借口说她的偏头痛犯了,正躺在床上看书,——是安东契克这样对我说的,他吻了吻我的手,表示感谢。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