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休莎一年之后回来了,假装是出差,为一个展览收集资料,她穿得那样的随意,那样的无可指责,甚至用不着去看一眼她的裙子、靴子、线衣和睡衣上的商标就可以断定,它们都属于最有名的时装,更不用说那辆人人都要跑过来围观的粉红色轿车了,但是,还没来得及从那辆车里钻出来,在长途旅行之后冲个澡,换身衣服,她就开始臭骂自己的丈夫了,捎带着还骂了那片梨园。我早就能弄懂她的意义,只要只言片语,只要一个暗示,甚至连一个字眼也不需要,此刻,只要看一眼她那张无可比拟的脸,我就知道自己被骗了,但我没有说话。而在一通忙乎之后,在她总会给我送上的那些礼物之后,我俩终于躺了下来,我要求她做出解释。我想,难道克休莎真的脱胎换骨了吗?不,我对自己说,即使这样,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实际上,我会原谅她的一切,我不会和她吵架的,但是要知道,我想做的不仅仅是原谅,要知道,我不止一次把她的举动与自己做比较,直到结婚前夕她都没对我透露她的举动,因此,我要求她做出解释,而她,打着哈欠说,去习惯好的东西并不难,小太阳,但是还必须去习惯,好的东西不再是好的了,变得什么也不是了,一切又全都从零开始,还会有损失。——这是什么,是怀旧吗?——我问道。她有气无力地表示了抗议。——可是你还说什么:损失……——唉,她说道,这事我们明天再谈,然后,她吻了吻我的鬓角,可是第二天,她却已经在由于另一个原因而发怒了:昨天夜里,她那辆粉红色轿车的雨刷被人给掰走了,轿车的前罩盖上写上了两个大大的字:“jī巴”。她骂出了粗话,这我听得懂。在商店里,人们围着她嚷嚷。站在她身边,我也获得了很大的满足。她要通了打往枫丹白露的电话,长时间地和那位口腔科专家唠叨着。真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她说道。还没有出嫁,就想要孩子,就像在我们的中亚地区那样。颓废。而且,他又是那样一个爱吃醋的家伙!……等一等,——我说。——怎么!——克休莎挑衅地说。我什么也没说,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尽情狂欢,这已是第四个晚上来安东这里,克休莎发现,安东很像年轻时的阿列克赛·托尔斯泰。这好吗,还是怎么着?——我问道,老实说,无论是年轻的托尔斯泰还是年老的托尔斯泰,我都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只知道那条模样特别的托尔斯泰街。——这要取决于心情,——克休莎说,——我是在巴黎和他认识的。——他在那里做什么?——经常操我。——我们驶出了莫斯科市界。——克休莎!——我激动起来。——我们在往哪儿开呀!——四周一片黑暗,但雪已经不再下了。
在出城的检查站,交警拦住了我们。——你放心,——克休莎说道,把她那顶黑色的针织小帽往下拉了拉。克休莎摇下车窗,与那位交警亲热地交谈起来。她与他们关系很好,经常给他们送些一次性打火机、钥匙链、圆珠笔、香烟、瑞典避孕套、磁带、口香糖和带有裸体女人像的小年历片,——那些年历片让他们头脑发昏,——她很开心。她车上的杂物箱里满是这些珍贵的破烂。那位脸被冻成了棕红色的交警,姿势漂亮地敬了一个礼,让我们路上小心,随后一直拿眼睛盯着我们。我们继续往前开去,很快就开进了森林。——这在欧洲是不可能有的!——克休莎兴高采烈地说。然后,她沉默片刻,又添了一句:野蛮人……
她是前后矛盾的,我的克休莎,无论是在这个晚上还是在后来。越往后,她越是前后矛盾。她在那边住得越久,她前后矛盾得就越厉害。
在别墅小村里,亮着稀疏的灯光,传来稀疏的狗叫声,但道路却清扫得很干净。路上我们又稍稍喝了几口,于是,我们彻底走不动了。克休莎笑着,抱着我的两个膝盖。我们感到很热。克休莎按响喇叭,声音如此之大,似乎她就是这里的主人。四面八方众多的狗突然尖叫起来,但却没人来给我们开门。车上的表显示为三点钟。我什么话也没说,但为了打起精神我喝了一口马爹利。终于,大门打开了,我们在汽车前灯射出的光柱中看到一张满是胡须的脸,大胡子穿一件黑皮袄,他打量着汽车,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却又带有一种不加掩饰的疑惑。后来,这位生有一对牛眼的守门人注定要在我的生活中扮演某个角色,尽管当时我并没有料到这一点。不知是守门人认识克休莎,还是他心头产生了对那辆汽车的尊重,反正,他想了一下,就放我们进去了,于是,我们驶进一处院落,我觉得这院落像是一个大园子。克休莎让车滑行到房子跟前,入口处灯火通明,于是,我们钻出了充满乐声的汽车。克休莎迈了几步,就无力地倒在了雪地里。我赶过去想帮帮她。我俩躺在雪地里,看着那几棵树梢在呼啸不止的松树。——真爽啊!——克休莎说着,笑了起来。我表达了同感,但因对身边这幢房子的规模感到惊讶,我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克休莎,我们这是在哪儿呀?——在俄罗斯!——克休莎回答,对此坚信不移。在雪地上的感觉很好,于是,我俩就把穿着保嚎袜的两腿举向空中,一通乱蹬。一个只穿一件衬衣的人走到门口的台阶上,看了看我们,喊了起来:克休莎!——安东契克安东的爱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