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还只是鄂西北大山里的一个小镇,千军万马一声令下杀到此处,连工人们都没有地方住,更逞论家属了。所以,姐姐和我就先随妈妈回到祖籍。
我的祖籍是在八百里洞庭湖畔的鱼米之乡,几乎爸爸妈妈所有的亲戚都在这乡下务农。爸爸的一个本家侄儿是族内唯一的大学生,还是建国前的老大学生,他在京城某部任职,57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劳动了二十几年,一家星散。我是家族中的第二个大学生,我爸爸后来不无自豪地对我说。毕业进京后,我曾去拜访过本家兄弟,老人已去世,长子接待了我,一个工人模样的粗人。我心中有几分感慨,如果不是造化弄人,本家侄子应该受到比我更好的教育。
七姑八姨一票亲戚都相邻而居,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堂兄弟姐妹玩在一起,倒也十分有趣。
70年一开春,我就随堂兄弟姐妹一起上了学,那时我5岁半。
我的启蒙老师姓何,来自省城长沙的一位和蔼的中年女士,带着一个8,9岁的男孩儿。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被下放到农村来的。
启蒙的第一本书,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最后一课是,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何老师待人很温和,讲起话来,长沙的口音抑扬顿挫,象唱歌一般,煞是好听。
一次,何老师的儿子生病,没有来上课,我们几个放学后就去探望她。何老师和儿子住在学校后面的一间小屋里,房间很小,收拾的整整齐齐,泥土墙上贴满了报纸。何老师指着一张在糊墙报纸上的摄影照说,那个是西哈努克,他是毛主席从外国请来的客人。那是我第一次得睹流浪王子的尊容。
有一次上课时,我不停地把玩一个沥青做的小球。何老师微笑着让我收起来,下课再玩。我一时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顺手就把小球放到屁股下面坐住。等下了课,我已经找不到我的沥青小球了,它正扁扁地沾在我的裤子上。
最丢人的一次,实在难以启齿。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内急,忙嘱表姐等我先方便一下,遂到路边行大方便。表姐大窘,不停地催我快点儿,我不得不中途放弃,仓皇上路。接下来的事情就更难堪了,一干黄金之物全数便入裤中。回家看到妈妈大呼要便,妈妈连忙帮我脱下裤子,於是一个球状物自裤中滚落。
故乡的一干堂兄弟姐妹中,大姨的长子无疑是对我影响最大的。这里,附上去年我为表哥写的一篇悼文:《表哥去了》
昨天,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消息。
什么时候?
去年,胃癌。
我默然无语。
最后一次见到表哥,是2000年父亲去世时。时值寒冬,表哥自数千里之遥的老家赶来奔丧。
甫一见面,发现表哥老了,不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风流倜傥的表哥了。那时表哥是50几岁。
2001年母亲回老家安置父亲墓地,住在表哥家,获多方照料。谁料,一年后,表哥就去了。
第一次见到表哥,是1969年(或许更早曾见过,已不能记起)。那时我5岁,表哥是二十二,三岁,高高瘦瘦很精神的样子。我记得父亲送他一个半导体收音机,一个在那个时代很稀罕的物件。表哥常常给我们转述里面的新闻。
记得一个夏夜,收音机里传来“东方红”的乐曲声。表哥告诉大家,这是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自太空发来的,并指点我们辨识划过夜空的那棵卫星。若干年后我对天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个繁星璀璨的夏夜,或许就是启蒙。
那时在我心中,表哥的形象是很高大的。他是老三届,如果没有文革,他一定可以读大学,父母是这样告诉我的。在子侄辈中,父亲最看重的就是表哥。在我们家的像册中,表哥的像片是最多的,其中一张是在天安门接受毛主席检阅时照的。家里还有一个红卫兵袖章,是表哥见毛主席时带过的,他又转送给我们。后来,我加入红卫兵时,这个袖章又带在了我的胳膊上。
第二次见表哥,我已上小学三年级。记得他曾为我捉刀一篇文章,大意是写故乡新貌云云,实在写的太好,结果老师一眼就看出出自高人之手。
那时表哥已结婚三年。表嫂是一个能干的社队干部,开朗外向泼辣的她,与内敛深沉含蓄的表哥,互补长短,天造地设。我记得那年春节,大队还是公社开茶话会,表嫂特意带上我去打牙祭。那一晚上花生糖果的滋味,现在想起来,还是香香甜甜。
表哥当时在公社帮忙,常常带我到他的办公室玩。公余之时,他会拉起二胡,唱一曲样板戏,端的是有板有眼,绕梁三日。社里的干部会走过来欣赏,并盛口称赞。表哥总是淡然一笑,说,随便玩玩。若干年后,我也迷上京剧,闲时哼唱几句。时发梦想,有机会要与表哥合作一番,一唱一合,不亦乐乎!渠料已是天人永隔,再难聚首。
1985年大学毕业,是我最近一次回到老家。表哥对我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表弟很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