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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9、国赌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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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牌可以独坐自怡,故功令不禁以为非赌具也。或旅馆萧寥,或蓬窗寂静,未携书籍,更鲜朋欢,时一拈弄,足以消暇。”这类情形,似乎我们也可以找到旁证。据五十三年八月十九号《中央日报》有这样的报导:“ 台湾省政府昨天指示警务处:扑克牌为现代社会家庭高尚玩具之一,欧美国家早经普遍提倡,并有国际性的比赛,本省年来亦渐风行,应视为正当娱乐工具,准予公开买卖,以供需求,但不得为赌博或类似赌博的行为。”按:台湾省政府原为“维护社会善良风俗”,曾于民国四十三年下令禁止扑克等的制造、贩卖及陈列。十年后改变态度,如此,似与宋朝的“功令不禁”不谋而合。这也可说是一种对娱乐的新观念。

    三、麻哥儿请了

    上面几种赌具,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有的已经失传,有的已被淘汰,有的已降到第二流的角色。唯有一种赌具,自明朝以来,推陈出新,自“马吊”而“默和”,自“默和”而“花将”,自“花将”而“马将”,自“马将”而“麻雀”,自“麻雀”而“麻将”,一路青云直上,最后赶过了所有赌具,而成为赌国仇城国的魁首,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麻将军”!

    为了对“麻将军”致敬,这一节让我们专谈“麻将军”的身世。又因为“麻将军”是我们的“国赌”,让我们先从“国赌”谈起。

    中华民族是一个喜欢“国”字当头的伟大民族,别人有内外神经,我们有“国医”;别人有拳击角力,我们有“国术”;别人有声光化电,我们有“国学”;别人有交响重奏,我们有“国乐”。总之,凡是别人有两下子过来的,我们都有两下子回敬。但回敬尽管回敬,有时候,我们未免觉得实在不如人。例如我们的“国医”还在寸关尺阶段,我们的国术还在打花拳阶段,我们的国学还在理气一元阶段,我们的国乐还在丝竹入耳阶段。……这些国粹,在世界性的标准面前,我们都称不上唯我独尊,想来想去,有一件真正可称得上舍我其谁的“国宝”,那就是“麻将”。

    在一册日本人和美国人合著的《麻将入门》(Mah Jong ForBeginners) 里,第一句话,就称麻将是“中国的国戏”(The Na-tional Game of China),岂但是“国戏”,麻将同时敢是中国的“国赌”,关于这种国戏和国赌,吾友居浩然先生的一段奇文,道尽了它的伟大:

    “牌而能摸,又能自摸,除了绝顶聪明的黄帝子孙外,谁也不能发明。洋人赌扑克,简直是自找气受。蒙特卡罗的轮盘,操纵在人,更无享受可言。惟有十三张筒子,这听一筒,这时候自摸一筒,中指的指纹与一筒的圈圈慢慢擦过,真比服下仙丹还要快乐。牌虽未看见,心里有数;然后翻开,验明正身,确是一筒,大叫一声‘自摸’!做皇帝也不过如此。”

    也许正因为中国人不能人人做皇帝,所以麻将才那么盛行;又因为中国人不能人人讲求卫生,所以才流行了“卫生麻将”,——麻将有那么多好处似犹未足,还要把它跟卫生排在一起,真亏黄帝子孙想得出来!

    黄帝子孙之好打麻将,至少已有四个世纪的历史。麻将的前身是“马吊”,当时还是四十张纸牌阶段。故杜亚泉在《博史》里怀疑:“西洋纸牌(扑克)与吾国古代之马吊牌,有相当之关系,因其类似之处甚多。”可是在这方面,这回轮到洋鬼子不进步,而是我们进步了。我们的马吊牌,已随着时间的演变,立体起来,四百年精益求精的“摸索”,终于演变出一百三十六张堂堂之阵的麻将军!

    麻将军征服了中国还不过瘾,在光绪三十三年(一九0七),又继薛平贵之后,开始东征。不料日本这个民族,却与咱们迥异:第一、日本人勤劳,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来浪费,所以麻将流行不起来;第二、日本人入“道”之风太浓,本来赏花、钓鱼、喝茶、下棋等等清爽之事,都被日本人“花道”“钓道”“茶道”“书道”“棋道”等等认真起来,麻将一门,也不例外。日本有“麻将联盟”,有最高手川崎备宽,高居“麻将八段”,在马虎成性的中国人看来,麻将被这样送入“魔道”,有何趣味?至于佐藤弘人写什么“麻将哲学”,在中国人看来,更属自找麻烦。大概日本人的认真,使人倒掉了胃口,麻将之不能取代“角抵”而成为日本国戏,理当在此。

    至于麻将军西征的情形,比东征更糟。洋鬼子们更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来“吃碰和”,来“海底捞月”,来“杠上开花”,所以“麻疯”无法广被——麻将军只会害我们,却害不了人家!

    晚明诗人吴梅村写《绥寇纪略》,说明朝亡国,乃亡于马吊。四百年来,马吊的后身,却攀着明朝的子孙,从子夜直到“明朝”!

    吾友胡适之先生在三十年前,就写文章谈到麻将,据他估计:“麻将平均每四圈费时约两点钟。少说一点,全国每日只有一百万桌麻将,每桌只打八圈,就得费四百万点钟,就是损失十六万七千日的光阴,金钱的输赢,精力的消磨,都还在外。

    “我们走遍世界,可曾看见那一个长进的民族,文明的国家,肯这样荒时废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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