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几步,身畔不停落戈深扎土里。眼见道旁有一片枫林,他拼聚一股死不屈拗的劲儿,背着纳兰奔将进去,盼籍林木茂密可堪遮挡身后纷至沓来的飞戈射势。刚避到一株大树干后,陡觉震撼迭骤,一支铁枪穿透树干斜贯半截擦着他头额生生搠过。
他此惊非小:“大树挡不住!”只得再凝气力往前奔跑,忽簌一声,又一根铁枪穿嵌他两脚中间的地下,几绊一交。乐逍遥身子斜趋,刚避开贴肩而掠的一戈,却险些把右眼送撞旁边半截树枝头。
连受数碍,再想逃出这片追覆的枪雨已觉无望。纳兰春树突然抄手接住一根枪戈,在他背上挥舞拨打纷纷扬扬撒来的枪矛。乐逍遥得以暂免后顾之忧,负之再跑。头上霎又尖声如哨,笔直扎落一根长枪钉在脚前数尺地。他不由背梁窜寒,陡然刹步,眼看前边也不断有飞枪纷乱插落,自知必逃不出这片矛林枪雨所覆。将心一豁,恼道:“尻,不跑了!”虽是这样说,也并不甘心站着等死,抄起一支长枪拨打射近之戈,施展玄神步法仍作最后周旋。
纳兰春树忽道:“好身法!要不是今儿遇你,我必凶多吉少。”乐逍遥听得这等河西武学大豪竟夸他身法,言中惊奇赞绝之意实出由衷。他不由心涌感激之情,想着粼儿:“若非当初遇到她,并且逼着要我苦练玄衣秘笈里的身形步法,便有九条命我也早就玩丢了。”
纳兰春树留意他倏东倏西的玄奇之步,一边挥戈拨撩稍近之矛,一边讶赞道:“我门下轻功出众者也不乏有人,但论驰掠持久这等长韧之劲以及腾挪倏忽之巧,恐怕天下没人及你!”他一向不假辞色,当下之赞,或出于仍得指望乐逍遥负他逃生的本意,同时也果真对此少年的诡绝迅奇身法叹为观止。
乐逍遥自抑另外牵念,患仍无幸,说道:“生死未卜,先别忙夸。”抬眼但觉矛雨落势疏减,且离身旁渐远,戈舞手酸,正要喘换一口气,纳兰忽道:“小心,还有一波将至。”乐逍遥刚想问:“你怎知?”耳际锐啸破风之声稍寂片刻,林梢上空纷然簌声大作。
乐逍遥惊跳:“怎么还有?”纳兰暗觉这最末一波飞戈必更骤密,仍语声沉着的道:“跑是跑不掉,仅靠避也难……”乐逍遥心顿下坠,不加稍想,转将纳兰挡于己躯之后,以胸待迎漫天戈至。这一霎间,纳兰寒酷的眼光微有些变化,忽问:“在墨宗祠你与我为敌,如今为何又舍命相救?”
此系乐逍遥适才曾有的惘惑,纳兰认出了他,突然问起,他心头一怔,却不晓得怎生回答,只觉份所当为,并非纯出于一时冲动。他摇了摇头,嗫嚅的道:“做便做了,还用问么?”仰面之时,蔽天阴影越发密森森地覆临笼近。生死关头,他想到从此要撇下家中孤老无依的二娘,还有粼儿,还有……
他不肯想下去,忽萌一股越发强盛的求生之欲,心念决然:“这样就撇下她们,我不甘!”
矛雨已在林梢上空,纳兰移目回觑,霎似察觉乐逍遥躯中萌燃的一团生机蓬勃之火,两人心念相通,他也不甘死于此时此地。只因有仇未报,此虽不同于乐逍遥心中有爱,但都欲求生。峻眉一轩,忽道:“用你在墨宗祠使的剑法,杀出一个生天!”
乐逍遥觉唯此已无别策,依言提枪之际,但叹:“手中没剑,耍这支大玩艺百般不趁。稍有差池,咱就做树下肥料了!”突想若是修剑痴在此,必会不理他这等感受,硬迫他玩什么“举重若轻”。一语未毕,肩后递来一刃萦薄若青烟丝缕。
“咦?”乐逍遥正愕觑间,纳兰知刻不容缓,即道:“用我妻子生前留下的这支宝剑试试。”乐逍遥未暇看出他目隐伤逝之痛,接剑但感轻若虚无,不由挢嘴称奇:“怎么跟烟似的拿着像没拿一样?”纳兰以指抚刃,沉声吁然:“这是上古神兵‘飞烟’。”
不容乐逍遥刨问典故,头上沙沙疾飙声至。他忙绰剑试挥,还得看看有没甩脱离握,只因执拿此剑之时,攥掌仍感空无。暗啧:“娘们儿的剑就是这等‘虚’法了!”不意眉心凛寒,一支飞矛当先而至,纳兰春树掠眼觑及,急将手里的铁枪抛迎,“当”一声大响,磕震飞矛偏落。
乐逍遥气为之紧,不暇仰看矛雨纷来的情景,负着纳兰转身要奔,但见前头先有百戈扎落,断他逃路。乐逍遥咋嘴:“怎么越堵前边去了?”事已至此,情知果无逃脱之望。唯将心一横到底,稳绰飞烟剑迎着矛雨乱削。飞矛稍触此剑,纷即截折,当真削铁如泥,浑不觉丝毫硬斫硬磕的震荡。
乐逍遥咦咦不绝,满心惊奇:“剃毛也似!”突然肩窝撞痛难当,一个踉跄跌退往后,险些将自己送到几丛乱戈簇落之端。纳兰见他挥剑稍疏,被半截断枪杆撞中肩头,虽磕疼咧嘴,却似内穿护胄,幸没贯透皮肉。但这一击委实不轻,乐逍遥右臂顿时难以挥抬自如,只得换由左手拿剑。为免纳兰睹而担心,乐逍遥忍痛笑道:“咱们这般患难与共的情景若給番鬼佬见到,或要疑心这是同性那个恋来着。”
纳兰徒手接住一根枪拨打纷近之戈,看乐逍遥从旁疏神,以致险相迭随,遂沉脸道:“不专注必死是真!”
乐逍遥闻言一凛:“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