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前居然颇多收敛,一反以往动辄暴跳的性子,似是存心要做个救人救到底的仗义女侠,神态虽尚稚,却开始学着怎生替他人着想。嗔毕又觉不安,重新亮灯,看纳兰春树肩上衫裂及胸,纵有护甲掩挡心窝要害,护胄之外亦殷染肩膀,方知鲁提刀并没白挨一刀。
凌钰筎未暇缓舒口气,忙撕衣裾替他包扎伤处,不觉两首挨额,飘垂一绺秀发轻轻拂及纳兰春树面颊。他虽久惯铁血烈戈生涯,当下仍不免心头怦然暗动,仿佛重回多年之前,危难有红颜柔伴。凌钰筎无意地触及他创痛处,顷觉惹他苦楚,慌忙抬眸欲投目含歉,却触纳兰流露异样之情的眼光,她突感俏颊生热,别转了面孔。
纳兰春树犹萦忆昔情事,一手攥握那只挂垂胸前的小木偶,恍如从前漫步河套滩原,牵挽幼子之手。当触及凌钰筎瞬间慌羞之眸,觉似爱妻复返身旁,一时情激怆极,不禁抬手抚她在灯光下浑似娇溢出水的红晕之颊。
见得这等举动,乐逍遥已不忍睇,由该女侠素性推想,便料一代枭雄难免要挨耳刮子掴脸,正憬然生叹,凌钰筎竟尔一时不知所措,似要抬手拒之,但终忘动,痴然任其抚腮,又不免羞涩,但睹其目感伤深萦,不忍避之。
乐逍遥在旁大跌眼毛,颓想:“复杂复杂!旁边更多了一支蜡烛有啥意思,难堪的是我此时偏动不得,却耽碍在此,没法去找粼儿……”恍闻根宝吹笛忧悒,只道似此胶漆情景将仍持续,他心头烦闷,急难凝神尝试运功冲穴,所忖又出始料,凌钰筎终是心直口快,憋不住惑,翕唇突问:“前辈,那日你……你怎么脱身的?”
一声“前辈”立扰纳兰春树忆昔情怀,怔目凝视,面前少女虽似亡妻当年青春情态,霎由梦回,汉妆胡服终是有别,逝者不可追。他两眉蹙紧,心下隐痛越深,喃喃说道:“见我昏迷在此,姑娘却不问姓甚名谁,连日必来悉心照料。眼下仇家寻至,不想连累了你!”凌钰筎转眸环视四周,说道:“我不知前辈为何会到紫庵来。爹爹曾说,这里有的是菩萨心肠。”其实她之所为,无意中也是在学乃父仁侠扶危之风,但不明言,只望庵堂菩萨群像,盼真有渡劫奇迹。
乐逍遥好不容易强凝心神依法调气冲穴,忽听一人叹道:“当年在河西拥兵自雄,敢与察罕父子对抗到底,曾经不可一世;到头来,却孤零零地藏身荒祠陋穴,坐待仇敌来擒。你令我想起八疙瘩城那位老爷!”声初在遥,顿然而近,震荡瓦尘如雾笼庵。乐逍遥正想:“纳兰身边倒不孤单,还多倆冤家对头同伴难中……”陡当激声劲摧耳鼓,心脑皆震,半晌不知身在何地。
那人语音虽然不高,却似洞察庵中情形,骤催内力先声夺人。看普渡文殊像裂,乐逍遥惊忖其强:“我在雁荡山听强雄与燕辉煌发啸对撼,似也不过如此!”一时吃震欲晕,总觉凌钰筎亦属“不过如此”,却见她不知以何心法自定心神,初受劲声稍震,顷又端定如常,乐逍遥暗异:“不会吧?她怎么好似内功门道强过我啦……”
林涛霎寂,恍闻一曲孤愤哀绝。“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来者犹未入,已送乡音缭魄。纳兰春树怔望之时,那人喟然又道:“堕马川一役,你我合兵被困,嫂夫人贺氏为保你一心一意只身突围,不忍拖累,自刎于乱军之中。这一幕令兄弟至今不能忘怀,常想人一生中有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不值得的……”
凌钰筎见毁佛像,本欲发作,待听清庵外传入之语似与那患疫陷围的汉子腔辞同乡,且是故识。她难免一愣,那人渐行渐近,影投门庭,索然道:“老河西常问,论武功修为,咱兄弟倆到底谁才是名副其实的‘河西第一’,我从前宁愿不争,因为大家同一战壕卖命,你成名而我不妨安于无名。”
乐、凌二人不约而同猜想:“这是何人,竟敢大大咧咧走进来。”庭中立有一汉,披旧袄,闲态犹如串门,语气亦似家常:“都叫我‘无名’,但作人不能无义。”凌钰筎听是无名之辈,且似来意不善,冷哼道:“既然无名,还敢前来招惹咱?”那披袄汉子年纪与纳兰相仿,近看却多了一脸皱纹沧桑深褶,往檐下一站,风似顿刹。他听得里边有个女子言辞冲撞,瞥一眼便笑:“比起贺氏夫人,这个更似一团火,搁身边不嫌烤么?”浑不理会凌钰筎杏眼已瞪得圆了,往台阶搽掉鞋底泥,随手除下灰袄抖去风尘,说道:“我得讯匆匆赶来,便是为了昔日的情义。幸好没太迟,晚一步就只有替你收尸了!”
凌钰筎未觉纳兰在旁眉锁渐紧,如心弦之绷,自从那披袄汉子现身,他便忖对策,那人所言却连连教他难以定神,每必深触其痛。仿佛先已展开无形攻势,所提往事竟似比任何武功更具杀伤,倍使纳兰内心泣血,遑谈专神敛念寻思御敌计策。乐逍遥察而心想:“似乎老朋友比老对头更难对付!”只听纳兰喘息渐粗愈响,显是情荡难宁。凌钰筎亦觉不妥,脆声因应:“好啊,那就劳烦你先把旁边这几具尸收去罢!”
披袄汉子浑若未察她话里藏锋,意在儆吓。自顾扫觑身旁打斗余迹,说道:“若在往日,凭兄之身手,杀戒刀三老何须用刀?瞬间夺气,一剑足矣!”乐逍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