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横刃绰握,锋反肩后。青秃头、铁甲胄,背负箭筒箬笠,清一色草蓑披挂。齐目透送杀气破雾投聚竹林紫庵。
箭在弦上……
初见那人躺在墙角阴影里,乍以为犹然昏迷,乐逍遥心感奇怪:“她跑来此间,是为了这人么?”其实门声微响,那人已知,既未转视,更没稍现惕态。凌钰筎蹲身探得那人气息虽细尚缓,眉展慰然,说道:“我給你送些吃的,顺便捎来药品。”从身上取了一包帕裹之药,有瓶有盒,解开搁地,却不知该取哪样才合用。
乐逍遥听有动静,正望门外黑漆漆的竹海夜篁,暗忧:“那些人跟踪她到得此处,一旦突然发难,凭我时下的情势,决难保得她周全。更何况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在内……”耳听药瓶咕碌滚地声,转面见一素手拾之,凌钰筎愁看诸药,虽从家里囊裹而来,也算品种繁多,怎奈不谙医理,自有难处,但慰那人:“不如先喂你吃些热饭,等天亮就带郎中来替你看病。”殊不知身边已带得郎中至此,思及一事足虑:“只怕今晚他便很难捱得过去!”
乐逍遥虑遭识穿,迟疑未即靠近,悄立柱影之中,见有药缸置旁,凌钰筎添薪生火欲将烘热。他微感不解:“这似是一种辅助逼毒之法,但闻缸中药味,却是大大不够。”凌钰筎只道够了,转身蹲回那人之畔,说道:“依你前次作法,这些草药已购得七七八八,料也使得。”乐逍遥闻言暗笑:“配方少一样都不行,七七八八?”
其实凌钰筎瞅见那人气色较前愈坏,也自暗忧,但未多言免使不安,微一沉吟,转面吩咐:“倪妈,过来給他先喂些热汤饭。”乐逍遥竖耳听得外边又似动静全杳,本想把饭篮搁下便出,暗执一念:“若仅是些二三流的路数,凭她凌女侠的身手倒也打发得。不如我且出外看看,最好是设法‘恶搞’,越声张越好,让他们偷袭不成,自行退去。一旦替她解围,我便可赶紧回城寻找粼儿……”
忽有冽风催送败叶,扑面凌门而入,伴语低叹:“不相干的人,烦且各行各路。”乐逍遥乍为愣眼,心道:“这里谁是不相干的人?”倏觉败叶擦颊生痛,随风劲猎凛凛,如无形恶浪,推他不由踉跄倒退,步几难稳,暗惊:“如何突然这么大的杀气?”落手摸向腰间,欲待绰剑,却得个失望:“乾坤袋似遭咒封了,啥物也取不出!”
一竹豁然折断,飕射入庵,竟陷青砖地板,斜斜插入他脚前不足尺许处,空余半截犹在眼帘颤晃未止。
彼方或似意示警告,乐逍遥亦觉,更惹心头暗凛:“劲道这么强!若是朝我身上射来,眼下怎生侥免?”
凌钰筎柳眉竖起,立到他身前,挺着丰胸朝门,说道:“哪儿来的一帮毛賊,竟敢到姑苏撒野,也不问问我是谁?”乐逍遥在旁噱嘴,心道:“你?美鹅呀。”钰筎将他照肩一推,素手微捺,使趋趄退到墙角。
竹涛瞬即淹没她声,但听三下“哈、哈、哈”发自不同方向,闻皆老迈。夜里听来如枭啼丧,乐逍遥正感头皮有些紧,凌钰筎只眉头稍蹙,秀靥侧廓,低声叮嘱:“且在角落里帮我照料他,外边蟊賊自有姑娘打发!”乐逍遥却觉不好打发,心里忧言将欲出口,旋省所扮倪妈本应寡语,只得咽话,看她面朝门外险雾迷篁,一双颀长秀腿微分,立摆迎敌架式。逍遥儿叹在心里:“但盼你果能‘一妇当关,万夫莫开’这么坚不可摧。因为我当下就算有心相助,只怕也力不能逮……”
提手捏了捏拳,觉真气运驱不抵。门外有语苍老,突然荡钻过林,迳萦庵内三人之耳:“那位姑娘,我们并非找你麻烦。只是刀箭无眼,还望你行开了!”乐逍遥闻言一怔,心道:“只提放她一马,难道是要找我来着?”凌钰筎不问找谁麻烦,俏生生地插腰冷哼:“不管找谁麻烦,有我在这儿,便不行!”乐逍遥滴汗:“跟郑希怡似地,她真以为罩得住?”
门外忽现一个短须斑白的披蓑秃子,背插双刀,在脑后分杈。凌钰筎不意此叟倏现,倒吃一吓,本欲后退,稍一转念,反而跨脚更前。那秃叟低眼自她秀足打量到头上,从她睨色中因觉无礼,眼皮忙垂,自掩心态,微嘿道:“菩萨挡路,也须搬开了!”乐逍遥从角落里探眼外窥,见那秃叟虽然瘦小,垂手一立竟俨如岳峙,焉似寻常毛賊般样?
凌钰筎不似他那般心思细琐,大户风度毕竟迥别于乡僻小儿心眼里的一地鸡毛。她仗身高凌然睥睨门口矮叟,悠然晃腕,以示鞭链银闪,爽语轻脆的道:“只怕凭你还搬不动我!”乐逍遥暗忖忧意:“从这般大的阵势气氛猜想,包围此庵岂仅一只蚊?整座庵搬走都得,只不知为何要对她客气,还‘先礼后兵’这么斯文?”
矮叟自摸秃头,眼皮仍是低垂,竟没迎视她艳迫之眸,拙然低嘿:“自紫衣居士去后,此庵已无神可恃。听说姑娘六岁学鞭,师承固然繁杂,神髓却是紫衣居士一脉真传!”凌钰筎听得蹙眉越紧,嘴几欲翕,却自按讶意,终未出声询问对方怎知恁多根底?嫩唇微呶,改口道:“不掂掂自个斤两,想来搬我?”
乐逍遥怔旁愣望,突觉眼底影动,低瞅积灰的地上有三字划留,似以指端悄就:“戒刀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