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逍遥回脸朝他几个眨过调皮眼,才对那道人还揖曰:“小可乐逍遥,暂代范叔掌舵。途中因故耽误时日,劳杜老板久候。会不会罚钱哦?”粼儿从郑向虫手里接过米宝宝,抱着小家伙在旁欢然抚摸,听乐逍遥前边几句说得还像个船老大,末处却又显出孩子气来。非仅她嘴抿微笑浅涡,连那杜道人亦忍俊不禁,曰:“乐逍遥?端的好名字!”逍遥乐:“好么?许多旅馆派发給路人的徕客单子就叫什么‘杭州乐逍遥’、‘台州乐逍遥’,其实俗气得紧!”转个脸问:“粼儿呵?”粼儿摇头,“没啊,我觉得很好。”逍遥批曰:“之所以你觉得好,是因为你自个的名字不比我来得亲切之故。”冯小缸以皱扇掩嘴,忍不住歪头挨至乐逍遥耳畔,低谓:“哥啊,我在城里见有娼院门口招牌上写了你名字——双凤戏蛟乐逍遥、春宵每夜乐逍遥。”逍遥瞠:“没吧?”国珍亦来背对着他脊梁,悄告:“我也见过一家暗窑——‘波后乐逍遥’。”
只道他难免要糗,哪料逍遥面不改色曰:“居然有这么多窑子繁荣‘娼’盛,等大家染了疾,都别忘了来我‘乐逍遥医馆’开药除疮哦。这年头做大夫才赚得乐呵呢!”
“世风日下便是这般,”杜遵道微甩拂尘掸落肩沾枯叶,掩去眼中痛憎之色,随即端容望定这等小的船老大,稽首曰:“虽然多等了几日,船货周全无失便好。逍遥爷可否引我前往货舱一验?”逍遥转视粼儿,心想:“瞅我多粗心!居然从头到尾未曾仔细察看货物,这老道可不是羊牯。耽他多日已教烦恼,别又給他挑出毛病才好……”杜遵道皱眉而觑,觉他似显踌躇,乃问:“有何不便?”
“没啥不便,”乐逍遥话刚脱口,无意中瞥见方国珍挤眉弄眼,他念动于顷:“我这船老大当得马虎,哪知怎么个验货交割,好在方国珍、郑向虫这行里混惯的,比我熟知船行规矩。”方国珍得他眼色眨还,便即会心,挺着肚恢复昔日船老大威严,哼:“我来搞定。”杜遵道:“范老板可是白纸黑字,与我立有契约在先。须得验明丝毫无差,余款才可按数給付。”言迄取出字契,拈在手里展纸以示。
乐逍遥、方国珍等几颗形状各迥的头凑过来看约文,都觉寻常。逍遥丢了吃光果子的糖棒儿,不明何以心仍疙瘩,趁方国珍同货主掰规掏矩,转头悄问粼儿:“那么大的货舱里都装了啥?不光缎吧?”粼儿于此早惑,亦曾进舱看过,答曰:“一箱一箱的全是红缎布。没别的物事。”逍遥与她对视一眼,心念霎若相通:“再好的绸缎本地也买得到,为何煞费周折从外边运货进城?”虽然存疑,但这一路并无歹人打他们船货的歪主意,想也不算甚么大不了的物事。
乐逍遥忽省道:“单据写明不是在这儿交货。”杜遵道看这伙人都似生手,所言验货,实出于不放心。听了此言,微展眉宇,笑谓:“本来难免担心范老板所托非人,恁想小兄弟还不含糊。”乐逍遥不解:“何意?”随手往粼儿所捏的糖葫芦棒掰枚果塞入嘴里。杜遵道张口欲言,眼光触及乐逍遥袖口所露“寒玉鸾”,霎间目为之眩,随即微愕。犹未转念,又闻左近马蹄声起,众皆转首眺望,只见柳林尘扬,隐约晃动官军旗帜。
杜遵道眼光微变,嘴角悄泛冷笑之意,说道:“很好。那就按原定的地儿交货罢!在下有事先行一步……”乐逍遥转回脸孔:“听说那地儿不好找哦。”杜遵道眼望渐近之尘,微一沉吟,曰:“是这么回事儿。老范也没去过我的货仓,要不这样……你们先进城,入住‘仙客来’。回头我去找你。”逍遥思犹未决,冯小缸沉声插嘴:“那地儿太贵了,等闲哪住得起?”乐逍遥不谙城里情形,怔问:“随便住一宿多少钱?”小缸抬扇遮嘴,悄告:“此乃全城最耗银子的地方,搞不好连货款都搭进去。”
杜遵道听了嘀咕声,淡然曰:“你们只管去住,我来结帐。当犒劳几位小爷罢!”小缸眨巴眼:“我没听错吧?”杜遵道拂衫曰:“没听错。但,须得把货給我看好了,到了这里可不比路上,莫要临门拉稀噢!”方国珍沉脸哼道:“咱吃烂鱼都没屙过稠的!”说话间,林荫官道蹄声愈密,宛然急雨骤至。
郑向虫蹲树上说:“来的是李思齐的军队。听说这一带驻防兵新近都换成了他的人!”乐逍遥知他望见了旗号,心想:“李思齐似乎不难说话。但……”思及傲霜曾有密令,眉关稍展又紧。冯小缸却无忧虑,仰望树上蹲着的身影,冷哼:“下来下来,你是干什么的?”郑向虫蹲枝杈间说道:“我?卖对子春联地!”冯小缸挠腮:“这就难怪了……喂,先前你那长不拉几的上联,听着都头大,叫人怎么接?”
乐逍遥无意间瞥见杜遵道的手悄抬胸前,似凝焰火形状,与邓愈目光相交,同是一般手势。两人彼此点头,未等旁边的看明,又垂手移目,故作不识。逍遥暗感疑惑,杜遵道朝他淡淡一笑,转身自去,逸然入林。却吟:“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烬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