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儿单手夺瓮,滴溜溜晃过后背,换以另一只手托着坛底,说道:“酒有毒。”
乐逍遥怔坐于一株挂满酒瓮的树下,闻语乃愕,眼光瞧向适才所撒的酒,倒看不出地上有何异常,然而粼儿神情认真,不似戏耍。他犯闷曰:“怎么我不觉得?”粼儿直着胳臂弹瓮,使之蹦上数尺高又稳稳停落她臂,乐逍遥没想到她还会玩这手,眼珠亦随着七上八下。粼儿说道:“我也才刚觉察。”
乐逍遥仰头乱望树梢所悬瓮底儿,喉眼里咕噜微响,越发燃起望梅之渴。“喝了又怎地?”亦知越是无色无味之毒,越是厉害。然因临渴无饮,偏不甘心。粼儿这回没用手接瓮,待弹起蹦落,她踏前一步,抬脚反撩于后,竟以足底稳停那瓮。说道:“喝了就得跟那大肚和尚似地。”
乐逍遥听毕一凛,心蹦:“那和尚中毒了?”连忙转身低趴,细瞅那胖大和尚,只觉除了烂醉如泥的迹象,端的别无不妥。黑膛膛的脸色亦如常,饶他搜遍脑子里所有积存的疗毒记忆,也查不出似此中毒症状。他虽困惑,究未白学医术,探明那僧鼻息奇弱且缓,脉象几无。知是性命濒危之象,乐逍遥忖:“这和尚虽说要‘挂’了,可我觉得他的脉动显得有些不同。断续之中,偶尔一跳又出奇的茁强,差点把我的手指震开了。可见内力修为委实了得……”
纤足轻轻反蹬,待瓮子又弹上空中,悠悠飞过头顶,粼儿伸腿到前边,以脚背承之,又托稳那酒坛子,一足平抬半空,单腿俏立于乐逍遥背后,问道:“哥哥试出来未?”乐逍遥掰着那僧眼皮,曰:“这和尚眼球分布若干细纹儿,显然平日乱吃东西不干净,肚里有蛔虫。须似打胎般打将下来。”最末那句却是模仿绍兴腔。粼儿知他脾性从来惫懒,嗔曰:“有虫也毒死了。”
乐逍遥耸然曰:“真有恁地毒?”转头却见瓮子打着旋儿弹于空中,粼儿仅竖一支食指承住坛底,空酒瓮在她指端仍旋不停。乐逍遥已有些晕,揉着眼皮听她说道:“是呀,好厉害的毒。”乐逍遥急曰:“那你还不快帮我想法子替他解毒?”在粼儿跟前,他便不逞强充棍,既感无法解除那僧所中之毒,唯有巴巴盼她再现往日奇迹,尽管他也知粼儿现下法力难以唤成。此僧虽然与他素昧平生,但终不能见死不救。此即洪金宝路遇折腿伤嘴的小鸡小鹅,必逮来医治的遗风传承。
粼儿头顶着那个旋悠悠的瓮,背剪双手,俏目闭合,说:“不正在想法子吗?”乐逍遥看那坛儿随时欲堕,忙挪身避远些,仍瞧得悬乎,皱脸曰:“掉了掉啦……尻,你从哪儿学会这手杂耍?”粼儿任那瓮沿额至胸往下横滚,待落近腰腹,又抬膝承起,姿若耍毽子,这般玩得顺畅曼妙,直教乐逍遥这大玩童惭愧。她晃腿跷向背后,酒瓮不知如何又掠过腰畔旋到后头,仍托于她足心。妞俏生生地笑曰:“小时候一个人闷,我就这么玩呐。”乐逍遥指和尚鼻头,催:“现下你不闷了,还不快帮我搞定他?”
莫看粼儿貌似轻松,其实她已思量多回,暗觉此是平生未曾遇上的大难题。与其明言令他徒增烦恼,不如自揣心头,独扛在肩。奈不过乐逍遥连番催促,粼儿只好约略说道:“我想这园子里每一瓮酒都有毒,而且毒性各异。这位大师定然把所有的酒都兑在一起煮来吃,因而稍尝就倒。所中的毒不止一样,咱又没有包除百毒的药,要想逐一替他解去,须得采集此间所有淬毒的酒,一一弄明究竟。”
她跟随乐逍遥以来,罕有今时这般一口气连着说了许多句话,乐逍遥听完啧啧,歪着头觑了觑她,眼含赞赏之色,但想事不宜迟,忙道:“对,合该对症下药。”他对毒物所知尚嫌良浅,陡遇此般考验,究感无措,取书搁地正要翻阅,粼儿道:“哥哥,临时抱佛脚来不及了。这里有我,但要劳烦哥哥满园子兜转一回,把所有坛子里的酒都弄些来,好让粼儿验毒兑药。记住要一瓮不漏哦!”她纵有妙化至极之能,因那僧兑了许多迥然各异的毒酒饮用,所中之毒繁杂无比,绝非一二种解法可保尽祛无余。连她都感此番考较实属难煞,况乐逍遥乎?
乐逍遥一听便烦恼不已:“这么多坛酒都须找齐?本来和尚都兑作一瓮了,刚才你不该倒掉,省我花一番工夫重新去找……”粼儿挟那空瓮走近,说道:“不倒你就吃掉了。再说,那瓮兑杂了的百毒酒又经煮化,毒性乱溶一处,我没把握逐个试出来。万一有漏,而他又毒发,那就来不及了。”乐逍遥始明,释然道:“还是你想得细腻。好,哥哥这就去搜罗一通!”起身换粼儿蹲于土灶边,见她取柴生火,他不解:“煮啥?”粼儿告知:“等会你就明了。”此妞素来不爱把话一口气说完,逍遥怎知藏何玄机,拿她没招儿,只得苦笑:“咱还有多少时辰?”粼儿明白他问的是那和尚几时毒发,沉吟道:“大和尚中毒已好些时辰。眼下随时毒性并发……”乐逍遥一听又感头大,粼儿向他索了一支香,折半仅取小节,点着其梢,竖插于地,说道:“最多只有这会儿工夫。”
乐逍遥一听更感吃紧,忙拾个空碗,仰满大片悬瓮之树,暗叹:“这么多!不知赶不赶得及?可别有疏漏的,另找起来就更懊恼了……”上树搜酒之际,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