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骇一跳,心遂凉透:“遮莫是掉井鬼?”此念决非空穴来风,想到此属深宅古井,千古以来大概没少溺者,恐怕多冤的魂儿都有。乍以为又是虚幻之感,手指微按,摸其五官确乎实在,只是不太有人气。黑暗里李逍遥究是看不清楚,但眼见未必为实,当下唯凭手感。
李逍遥颤著嗓儿问:“你……哪朝的?”漆黑里只闻吐泥声,不闻回答。李逍遥脸肌一挤,先即皱鼻憋然,想起三叔公尝谓:“鬼呀,它们刚出土时一般都不说人话。你别信那些戏里瞎掰的,其实鬼有鬼话,听来就像嚼土吐泥的怪声,等闲不易听懂,除非你与鬼能通会儿灵……”李逍遥骇:“真的是了!”一时慌神儿,怎敢依照三叔公的遗法与鬼乱交流?生怕手缩不及被鬼咬,顾不上攀登井壁了,只是把手乱打,但处处落空,便没掴著鬼脸。
李逍遥惊:“这鬼厉害呀!还打不著你说……”情知越险越乱不得方寸,总算稳定心神,待眼渐适井底若有若无的游离幽暝微光,双目细辨,觑定旁边映壁一影,依稀似是缓缓转动的人头。李逍遥怎容一再错失打鬼良机?早卯足劲儿,逮著了影就揍。猛挥一拳,起手运足阿修罗神功,默唤“天罡战气”,且以家传快手发招,迅若神蛟穿云;中途变催辽东绝学精髓,势如八荒奔龙,噗的一拳打在井壁坚石上。
“可怜我这只拳头一再……”坚石虽裂陷一凹,李逍遥亦呼天抢地,甩著肿手吃痛难当。但见井壁虽凹,鬼影仍在。李逍遥既惊且愣,忽尔抬手摇摆,壁映之影也抬手摇摆,他忙摇头又点头,影亦然。
李逍遥悲:“尻!是我的影子,你说这有多冤?”捧著手唉呀唉呀叫了一回苦,忽觉暗处有声窃笑,显是见到无比滑稽之事,鬼亦忍俊不禁。逍遥一怔,随即省起:“影是我的,可那脸又是谁的?”既知有异,怎敢再次冒失?究因手痛越发难耐,打不来鬼,想到有火摺子,急忙取出点燃。眼前火芒乍亮,肩後突伸一嘴,吹灭他手拈之火。
不料这鬼如此兴衅,李逍遥登时惊怒交迭,怎甘认输,待要再摸物点火,听得一语:“此处气体有异,不宜点火。”李逍遥惊闻鬼话,心寒到极,不禁脱口而出:“不点火怎麽看清你这张鬼脸?”鬼笑:“好办。”说罢,取出一小袋萤火虫,抬手晃悠悠,照出宁财神的脸。
李逍遥定睛瞧明,呼奇:“真的假的?”那厮自捋鼠须,笑:“没事就去救火,没事就去捞落井儿童,只要是胸怀坦白、问心无愧。夜道遇鬼胆气壮,半夜敲门心不惊。怕啥?”逍遥逊曰:“可我没捞过落井儿童……”那厮捋髭笑:“我也没捞过,做人不必那麽假。心正就行。呵呵!”
李逍遥困在井底,只道孤绝,不意底下先有个泥人。待认明这泥样儿人居然是宁财神无疑,惊魂甫定。想起那日吃火锅时,小甜甜曾有戏语,李逍遥奇道:“哎呀,你真跳井啊,财神爷?”宁财神吐泥曰:“你道我活腻吗?我在找吃的。”逍遥异曰:“找啥吃的要掏泥哦?”财神:“金三爷支钁煮蚁,为的是淬毒;梅大先生焚琴烹鹤,他那是倒行逆施。我呢,介乎於二者之间,乃为寻遍人间美味。”逍遥咦:“这枯井里能有啥好吃的可掘噢?”
宁财神:“这你就不知道了──春秋年代存活迄今的泥鳅你有没吃过?战国年代的蛤蟆你有没见过?这里边大概都有。”李逍遥心里哪里肯信,笑曰:“本朝的泥鳅和蛤蟆我也不吃。”虽说两眼一抹黑,究觑不分明,宁财神仍是如见异形兽般地呆瞪他,难以置信道:“啧啧啧……那你活得忒没劲哪。”忽觉此人极不可爱,半句话也不屑多谈,白了一眼,又忙他自个的。
李逍遥亦觉此人有毛病,心想:“可我听说紫烟轩不过是百来年事,这园里哪有什麽春秋战国年代的泥鳅蛤蟆?”先前掉井陷足泥中,只耽片刻泥陷至腰,鼻际腐叶臭沼之味实难久闻,他怎暇多言唠嗑,连忙提气再蹦,轻功虽佳,奈何足陷淤泥软粘粘竟无借力余地,蹦不过半空十数尺又坠,泥陷至胸。李逍遥暗惊:“多耽一会可别陷到头了。”於是强凝真气再试,泥溅宁财神满脸,不由恼道:“却是蹦跳啥?”李逍遥不理他在旁叨咕,多试几回终能手触井口,但被大石所碍,任凭轻功再高也蹦不出去。
李逍遥心头著慌,浑不顾双手伤痛,每当跃近井口,运劲发掌推石,然而那封井之岩大若牯牛,怎推得动?而他所擅亦不为掌,即便习得老苍龙抓攫功夫,单凭发爪又怎能碎石裂岩?身当高腾,稍瞬即堕,他空有一身修罗神功,发力究无凭靠,双手推不动巨石分毫。屡试皆然,待又落回泥里,李逍遥虽是不甘,一时内息难继,反而蹦不高了,乃颓:“尻,这可惨了!”
宁财神恼道:“却在这儿蹦跳不停,扰我正事。滚!”李逍遥喘道:“你这人真好笑!以为我想留这儿陪你发疯吗?上边有巨石封井,却出不得!只怕……只怕咱们得枯死於此了。”宁财神先前亦惑:“曾见这小子轻功倒似了得,怎会蹦半天出不去?”闻语方怔,仰面诧然:“封住了?怎麽我没瞧见……”李逍遥抢过那袋子萤火虫,举於两人头顶,说道:“先前乓一声大响,你没听清麽?”宁财神:“刚才我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