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和灵儿帮方老板将船靠岸。经过一场忙乱,均感疲倦。这一夜只歇在船上。
夜阑人寂,但闻虫声悉索。时值八月十六,中秋後的明月更见皎圆,犹如一轮玉盘挂在树梢头。
李逍遥在甲板上打地铺,此时方老板、灵儿已各自回舱歇息。他担心再有不意之变,便留在上边守夜。想著刚才之事,心澜难息,左右睡不安宁,反搅得头痛,幸好找到一壶船工们剩下的烧酒,还有半碗油煎花生,便坐在船首饮酒消遣。心想:“只道自己的武功很厉害了,唉!婶婶说的真是没错,江湖上厉害的人物多的是。就刚才所见,单以武功修为而论,别说我决计比不上修剑痴、丁情丁大哥,就连那蓝、黄二叟我也打不过。而鞠觉亮那般的气势,我就更为不如了。”
喝了一口酒,顿觉腹中发热,著火一般,不由咧著嘴道:“烧刀子,好厉害!”连忙拈了几粒花生压下上涌的酒气,恍惚一阵,暗想:“刚才听见他们说什麽‘北国傲天,江南狄武,关东强雄,河西无忧’,既然‘江南狄武’指的是一个人,武功天下第五,那麽其他三个多半也是了不得的高手啦,可惜无缘撞见一个……”喝了一口酒,又思:“这次出来,怎麽没遇上姬灵通、符通玄那夥雾月教的苗子?好是好,就是心里不踏实。可别突然蹦出来吓我一跳。”
正饮至模糊处,突听得有人冷冷的说道:“一人独酌,何如两人共醉?”
李逍遥一怔,游目四顾,透过垂柳间隙,但见江雾缥缈处,隐约现出一叶孤舟,一个人影。他不禁咕哝一声,问道:“是在跟我说话麽?”
那人横舟野渡,并不回首。突然小舟微微一晃,李逍遥手拎那半壶剩酒,纵身一跃,使出玄衣神的轻功身法,飞逾八九丈远,越过两船间隔的水面,落在那叶孤舟之上。
“好轻功!”舟上那人头也不抬的低哼一声,拈起瓦甕,李逍遥身子落得急了,小舟摇晃一下,他用手扳住舷边,眼光一低,瞧见那人稳拈酒甕,往小几上空置的一只杯子里注入一丝酒线,盈而不溢。
李逍遥不禁暗道:“这家夥手稳得很。”鼻际闻到香醇的酒气溢入夜风之中,不由得夸了一句:“这酒不错。”
“区区村醪,何足挂齿?”那人把酒甕放在一旁,说道。“这是乡间沽得的陈绍。”
江南的绍酒与山西的汾酒同样有名,李逍遥虽说喝惯了家酿的米酒,却也听说过比米酒更好的酒,只是无缘得尝,拿起杯子,呷了一口,皱眉道:“味道怪怪的,原来这就是绍酒。”心想:“我看不比婶婶和秀兰酿的村醪好喝……”
他原本性子机敏,先喝了半壶烧刀子下肚,脑子昏昏糊糊,便冒冒失失的上了那人的船。但见这人非仅并无见怪之意,反拿好酒相待。李逍遥心中高兴,便从兜里捏出一把油光流溢的炸花生,撒在桌上,说道:“看你没下酒菜,不如吃花生吧。炸花生米不错噢!”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品酒但求酒味之纯,无须别的佐品。”李逍遥嚼著花生米,口中咂咂有声,点头道:“话是有理。不过我没下酒之物便不爽了。”眼光一抬,方始瞧清了面前之人。
但见此人年纪大得他几岁,神清体瘦,两道眉毛淡得几近於无,眼神空洞,即使在注视著面前的人,也似眺望远处。
那人浑似未觉李逍遥在打量他,梦呓般的自顾说道:“我饮酒但求意境,即便无菜佐口也可自遣。”李逍遥从嘴边掉了一颗花生,正自低头寻找,耳边突听得弦声清悠,抬头一瞧,原来是那人从身後取出一副七弦琴,置於膝上,弹得几下,低声唱道:“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李逍遥张大嘴巴,心道:“弹错了也不用说出来啊,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但觉曲声柔靡幽怨,那人唱得几句,竟自泪光烁然,面露凄楚之意,又接著唱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李逍遥突道:“找著了!”俯下身去,那人正自错愕,不觉停弦而视,只见李逍遥捡起那颗掉在矮几下的花生揩得两下,放入嘴里。他抬头瞧了瞧面前那人,暗觉失礼,便说道:“好歌好歌,最妙的就在那‘错’字用了三次,‘莫’字又连唱三声……何意?”
那人凝望水影烟蓝之处,话声虽近在咫尺,又恍似从遥远的天边飘来。
“据周密的《齐东野语》记载,前朝陆游年少时与表妹唐婉成亲,伉俪两情相笃。但陆母不喜唐婉,被迫离弃。唐婉改嫁同郡赵士程。有一次陆游与唐婉在沈园相遇。唐婉与其丈夫以酒肴款待陆游。陆游见唐婉风采嫣然,回首往事,大是感伤,在园壁上题了这首词,怀念当年的夫妻之情,抒发追悔之恨。据说唐婉看後,也感神伤,後来抑郁而死。”那人唏嘘片刻,抬手抹泪,接著说道:“四十年後,陆游再游沈园又写了两首怀念唐婉的诗:‘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又有‘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