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门外伊黄粱回头就走,漱玉节以眼神示意他出来,随即跟着消失在洞门之后。耿照按着阿傻的肩膀,唯恐他看漏了,一字、一字放慢速度说:“你且安心静养,别想这些。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阿傻点头,拈起笔管,又再度沉入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与世隔绝的无声世界。
耿照出了小院,迳问伊黄粱:“大夫!他双手筋脉才刚刚接上,一天要描一百张图,难道不会太过辛苦?”
伊黄粱冷笑道:“岂止辛苦?天雷涎毕竟是外物,强埋进体内,便似箭镞留在肉里,这一截异物密密地接着掌管知觉行动的筋络,还不是一般的疼。他每动一下,就像有无数尖针在肉里戳了又戳,比死还难受。”
耿照急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待他静养恢复之后……”
“……成了个废物再重新练过?你不烦,我还嫌腻歪。”
伊黄粱怪眼一翻,抢白道:“他残废多年,筋肉早已定型,顺着现有的脉络再长一遍,仍是残废的身架,所有的工夫算白费了。疗残愈断,本是逆天之举,你以为平平顺顺、舒舒服服便能达成么?天真!”
单手负后,迎风甩袖:“这只是个开始,待他一天能描完一百张工笔花艺图,双手的筋脉、肌肉也复原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学本事啦。他这个阴阳怪气的性子,很对我的脾胃,若能有三年的时间,好生学习插花一道,就算岳宸风那厮活转过来,也能教他再死回去。”
这下连漱玉节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与耿照一齐脱口:“插花?”
伊黄粱一脸“你们这帮土包子”的神情,冷哼道:“不然我让他描花艺圆本干什么?要看得舒心,还不如画春宫圆算了。插花插得好,杀人没烦恼,岂不閜如水东注,令人夺魄”?花爵九锡中别有天地,奥妙无穷,懒得同你们说!”
漱玉节陪笑道:“每次听大夫说话,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伊黄粱摇着大馒头似的白胖脑袋,咕哝道:“天地万物,莫不存道,百工技艺中以艺术为最高,连模拟飞禽走兽的姿态都能入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岂没有值得借鉴之处?宗主,不是我说你,此间慧根,你实不如雪贞矣!也难怪你那个女儿一点灵性也无,看得人没半点胃口,只想打她。”
漱玉节被他没头没脑地训了一顿,居然也不羞恼,叹道:“先夫见背得早,都怪妾身家教不严,惯坏了孩子。唉!”
忽听背后一声轻呼,声音颇为耳熟,耿照转过头去,见一名身穿细白衫子的少女端了碗汤药,双颊晕红、容颜俏美,睁大的杏眼里除了惊耗之外,还透着一股莫名羞喜,更添丽色,竟是阿纨。
“典……典卫大人!”
漱玉节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红晕更是爬入领中颈根,怯生生唤道:“宗主好,伊大夫好。”
耿照见她气色红润,登时放心不少,笑道:“阿纨姑娘,恭喜你身子大好啦。我适才去看你,没想却扑了个空。”
阿纨害羞极了,垂颈道:“我……宗主让我来给伊大夫帮帮忙。我……我先去啦。”
没等耿照开口,低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连汤药洒了小半碗也没发觉。
耿照闻言微怔,忽想起漱玉节的话,浑身一震。
这回伊黄粱却老实不客气地盯着阿纨的背影,摇头晃脑了半天,口中喷喷有声,还不时伸手比划测量,仿佛在鉴赏什么精致玩意。“瞧她走路的模样,已非处子,但破瓜不久,春情满溢,正是可人的时候。此姝不坏,很是不坏!”
漱玉节笑道:“大夫满意,那是最好啦。今晚我便让她好好梳洗打扮,为大夫侍寝。”
伊黄粱摇头。“不忙,我还有些事要做,过几天再说。有个盼头,沉淀几日,品起来更加有滋味。”
漱玉节优雅一笑,附和道:“大夫知情识趣,果是妙人!妾身真替雪贞欢喜。”
她嘴上与伊黄粱说话,目光却直对着一脸愕然的耿照,神情似笑非笑,狡黠中更有一丝难言的挑衅与示威,恍若一头叼着邋物的美丽雌狐,正自对手跟前怡然行过。
漱玉节果然出手大方。
位于朱雀航的这座大宅占地广衾,重门深院,便住百来人也够了,难得的是这宅院并非闲置已久,不但家生齐备,连婢仆也一应俱全,还有几名看似待了大半辇子的老仆,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显是经营已久,非仓促购置的物业。
耿照手挽符赤锦步入大门,二十几名婢仆分作两列,恭敬垂首,齐声道:“典卫大人安好!夫人安好!”
符赤锦娇媚的杏眼滴溜溜一转,掩口笑道:“哎哟,好大的阵仗,真折煞奴奴啦!”
领头的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双手笼在袖里,躬身趋前:“大人、夫人好,小人李绥,是这儿的总管,打理这座宅邸已有十数年啦。从今儿起,您两位便是这里的新主儿,请尽管使唤小人等,千万别要见外。”
耿照拱手道:“我不过是暂借此地落脚罢了,待诸事了结,宅子还是要归还原主的。”
李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