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不大,乡亲一碗饭都要从东头吃到西头。我带了个城里女朋友的消息比新华社传播得还快,一下子童叟皆知。冬天的农村还是比较悠闲的,无非在一起烤烤火,打打牌。很多的人有意无意地来我家,他们都是来瞧琪的。一个小村,亲戚关系东扯西扯,都能沾边。琪叫个不停,还要招呼他们坐坐。琪的热情令村里人很满意,纷纷称赞她不像城市的姑娘,很随和,很讲礼貌。乡下人就这么点要求,只要你不高傲,就认为你好。
我走到厨房里,看见母亲正在和村里的堂舅母说话。堂舅母大声说:“还是送崽读书好,能娶上这样标致的媳妇。”母亲边切菜边回答:“这姑娘确实不错,很粘人的。”“你吃的苦值了,不要花一分钱就娶了个这样的大学生媳妇。现在,农村里娶个媳妇,哪个不花上2-3万元的。”嘿嘿,堂舅母居然算起了经济帐,并得出结论:读书读出来了,讨媳妇的钱就不用花了。
母亲笑靥如花,很少有过的开心,发自心底的。这些年来,她苦心经营这个家,头发都熬白了。现在,她才体会到一点点的喜悦。她的儿子找到女朋友了,并且是城里人。这点让她很长面子,乡下人可怜的面子。
琪说待在家里,没劲,叫我陪她去爬山。我曾说过我的村庄里有一座名山,声名在外,而居住在山下的人却不知晓多少。在我没读大学之前,我对我村里的这座山也所知甚少,直到我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珍藏的《广舆记》。《广舆记》载:新化名山独曰文斤,谓晋时高平令文斤修炼之所,上有丹灶石床遗迹。然而,世事变迁,山上的大殿早已在文革中遭到火劫,尽付烟灰中。独留石鼎、石碑依然如故,从上可窥几首古诗,残落不可全识。
数年前,海外侨胞念及此山,要求修葺。县里一时找不着在何处,后查阅,才知道坐落在我的家乡。国家文物局一副局长亲自来文斤山考查,后拨付部分经费修建道观。现在,道观虽建,香火依旧凋零。斯人已乘鹤归去,唯存文斤山。琪很失落,说不过乃湘中一突兀丘陵也。我未置可否,也无需费口舌。
对此,清人段起玲早在其《游文斤山记》里有过精辟的论述:“夫邑中诸山甚高大,且幽且奇如兹山之胜者岂少也哉,然名皆湮没不传,独兹山以文斤故,名存天壤,则山之遇不遇亦有数耶!窃谓文公本循良吏,功德在人,一旦超然物外,避世遗荣,其高风卓识,诚非浅见所能窥。而好事者流,遂从为避谷岩孔,修炼一百二十年,果满丹成,乘鹤上升。至今问所谓石床丹灶,杳无所得。然则文公其果为仙耶?事不经目见,鲜不为古人所愚。以此见天下名山,云第几福地,云第几洞天,某人修道、某人得道处者,其怪诞不经,皆此类也。”琪钦佩地看着我,为我胸里的墨水所折服。
下山,在山腰上,我听到了久违的山歌:
唱支山歌给妹听看妹知情不知情
月圆要待十五夜唱歌还要妹接音
你看天上那朵云又像下雨又像晴
你看路上哪个妹又想唱歌又想人
两厢菜园一堵墙苦瓜丝瓜种两样
郎吃苦瓜苦想妹妹吃丝瓜思想郎
高山点荞不用灰小郎恋妹不要妹
成双成对我和你多个媒人惹是非
琪听了,打趣我说,呵呵,你们村里走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自由恋爱不用媒,多个媒人惹是非。我笑了笑,说你还真有天赋,出口成章,是块对歌的料子。随后,我又对琪说,肯定是我的乡亲看到我俩,特意唱给我们听的。
琪很开心,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也满是幸福。走过小街,许多的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们,我们感觉自己就像走在T台上,受人瞩目。还有乡亲对自己的孩子进行教育,说你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像你林哥一样找个城里对象。不经意间,我居然还成用得上的乡土教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