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戚。
今将渡江,方图百年欢笑,如何反起悲伤,必有其故。夫妇之间,死生相共,有
事尽可商量,万勿讳也。”公子再被逼不过,只得含泪而言道:“仆天涯穷困,
蒙恩卿不弃,委曲相从,诚乃莫大之德也。但反覆思之,老父位居方面,拘于礼
法,况素性方严,恐添嗔怒,必加黜逐。你我流荡,将何底止?夫妇之欢难保,
父子之伦又绝。日间蒙新安孙友邀饮,为我筹及此事,寸心如割。”十娘大惊道:
“郎君意将如何?”公子道:“仆事内之人,当局而迷。孙友为我画一计颇善,
但恐恩卿不从耳!”十娘道:“孙友者何人?计如果善,何不可从?”公子道:
“孙友名富,新安盐商,少年风流之士也。夜间闻子清歌,因而问及。仆告以来
历,并谈及难归之故,渠意欲以千金聘汝。我得千金,可藉口以见吾父母;而恩
卿亦得所天。但情不能舍,是以悲泣。”说罢,泪如雨下。十娘放开两手,冷笑
一声道:“为郎君画此计者,此人乃大英雄也。郎君千金之资,既得恢复;而妾
归他姓,又不致为行李之累。发乎情,止乎礼,诚两便之策也。那千金在那里?”
公子收泪道:“未得恩卿之诺,金尚留彼处,未曾过手。”十娘道:“明早快快
应承了他,不可挫过机会。但千金重事,须得兑足交付郎君之手,妾始过舟,勿
为贾竖子所欺。”
时已四鼓,十娘即起身挑灯梳洗道:“今日之妆,乃迎新送旧,非比寻常。”
于是脂粉香泽,用意修饰,花钿绣袄,极其华艳,香风拂拂,光采照人。装束方
完,天色已晓。孙富差家童到船头候信。十娘微窥公子,欣欣似有喜色,乃催公
子快去回话,及早兑足银子。公子亲到孙富船中,回复依允。孙富道:“兑银易
事,须得丽人妆台为信。”公子又回复了十娘,十娘即指描金文具道:“可便抬
去。”孙富喜甚,即将白银一千两,送到公子船中。十娘亲自检看,足色足数,
分毫无爽,乃手把船舷,以手招孙富。孙富一见,魂不附体。十娘启朱唇,开皓
齿道:“方才箱子可暂发来,内有李郎路引一纸,可检还之也。”孙富视十娘已
为瓮中之鳖,即命家童送那描金文具,安放船头之上。十娘取钥开锁,内皆抽替
小箱。十娘叫公子抽第一层来看,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牣于中,约值
数百金。十娘遽投之江中。李甲与孙富及两船之人,无不惊诧。又命公子再抽一
箱,乃玉箫金管。又抽一箱,尽古玉紫金玩器,约值数千金。十娘尽投之于大江
中。岸上之人,观者如堵。齐声道:“可惜!可惜!”正不知什么缘故。最后又
抽一箱,箱中复有一匣。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
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众人齐声喝采,喧声如雷。十娘又欲
投之于江。李甲不觉大悔,抱持十娘恸哭,那孙富也来劝解。
十娘推开公子在一边,向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
汝以奸淫之意,巧为谗说,一旦破人姻缘,断人恩爱,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
必当诉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欢乎!”又对李甲道:“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
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
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
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
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
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
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于是众人聚观者,无不流涕,都唾骂李公
子负心薄幸。公子又羞又苦,且悔且泣,方欲向十娘谢罪,十娘抱持宝匣,向江
心一跳。众人急呼捞救,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杳无踪影。可惜一个如花似
玉的名姬,一旦葬于江鱼之腹。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当时旁观之
人,皆咬牙切齿,争欲拳殴李甲和那孙富。慌得李孙二人,手足无措,急叫开船,
分途遁去。李甲在舟中,看了千金,转忆十娘,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
孙富自那日受惊,得病卧床月馀,终日见杜十娘在傍诟骂,奄奄而逝。人以为江
中之报也。
却说柳遇春在京坐监完满,束装回乡,停舟瓜步。偶临江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