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引入花柳之事。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卖弄在行,
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孙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
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来如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
细述了一遍。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
公子道:“贱室不足虑。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孙富将机就机,便
问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亦曾通知丽人,共作计
较否?”公子攒眉而答道:“此事曾与小妾议之。”孙富欣然问道:“尊宠必有
妙策。”公子道:“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山水。使小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
君之前。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明以为何如?”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
然之色,道:“小弟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怪。”公子道:“正赖高明指
教,何必谦逊?”孙富道:“尊大人位居方面,必严帷薄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
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兄枉
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
他就转口了。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即使留连山水,亦非长久
之计。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退两难!”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比时费去大
半,说到资斧困竭,进退两难,不觉点头道是。孙富又道:“小弟还有句心腹之
谈,兄肯俯听否?”公子道:“承兄过爱,更求尽言。”孙富道:“疏不间亲,
还是莫说罢。”公子道:“但说何妨。”孙富道:“自古道妇人水性无常,况烟
花之辈,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识定满天下。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
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公子道:“这个恐未必然。”孙富道:“即
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若挈之同归,
愈增尊大人之怒。为兄之计,未有善策。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为妾而触父,
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
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
公子闻言,茫然自失,移席问计:“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孙富道:
“仆有一计,于兄甚便。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耳!”公
子道:“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又何惮而不言耶?”
孙富道:“兄飘零岁馀,严亲怀怒,闺阁离心,设身以处兄之地,诚寝食不安之
时也。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过为迷花恋柳,挥金如土,异日必为弃家荡产之
人,不堪承继家业耳。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
作,仆愿以千金相赠。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
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思。
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本心惧怕老子,
被孙富一席话,说透胸中之疑,起身作揖道:“闻兄大教,顿开茅塞。但小妾千
里相从,义难顿绝,容归与商之。得其心肯,当奉复耳。”孙富道:“说话之间,
宜放婉曲。彼既忠心为兄,必不忍使兄父子分离,定然玉成兄还乡之事矣。”二
人饮了一回酒,风停雪止,天色已晚。孙富教家僮算还了酒钱,与公子携手下船。
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却说杜十娘在舟中,摆设酒果,欲与公子小酌,竟日未回,挑灯以待。公子
下船,十娘起迎,见公子颜色匆匆,似有不乐之意,乃满斟热酒劝之。公子摇首
不饮,一言不发,竟自床上睡了。十娘心中不悦,乃收拾杯盘,为公子解衣就枕。
问道:“今日有何见闻,而怀抱郁郁如此?”公子叹息而已,终不启口。问了三
四次,公子已睡去了。十娘委决不下,坐于床头而不能寐。到夜半,公子醒来,
又叹一口气。十娘道:“郎君有何难言之事,频频叹息?”公子拥被而起,欲言
不语者几次,扑簌簌掉下泪来。十娘抱持公子于怀间,软言抚慰道:“妾与郎君
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然相从数千里,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