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士女纷纷至,赏玩游人队队来。三人就空处,饮了一回酒。吴小员外道:
“今日天气甚佳,只可惜少个侑酒的人儿。”二赵道:“酒已足矣,不如闲步消
遣观看士女游人,强似呆坐。”三人挽手同行。刚动脚不多步,忽闻得一阵香风,
绝似麝兰香,又带些脂粉气。吴小员外迎这阵香风上去。忽见一簇妇女,如百花
斗彩,万卉争妍。内中一位娘子,刚则十五六岁模样,身穿杏黄衫子,生得如何:
眼横秋水,眉拂春山,发似云堆,足如莲蕊。两颗樱桃分素口,一枝杨柳斗纤腰。
未领略遍体温香,早已睹十分丰韵。吴小员外看见,不觉遍体苏麻,急欲捱身上
前。却被赵家两兄弟拖回,道:“良家女子,不可调戏。恐耳目甚多,惹祸招非。”
小员外虽然依允,却似勾去了魂灵一般。那小娘子随着众女娘自去了。小员外与
二赵相别自回。一夜不睡,道:“好个十相具足的小娘子,恨不曾访问他居止姓
名。若访问得明白,央媒说合,或有三分侥幸。”
次日,放心不下,换了一身整齐衣服,又约了二赵,在金明池上寻昨日小娘
子踪迹。分明昔日阳台路,不见当时行雨人。吴小员外在游人中,往来寻趁,不
见昨日这位小娘子,心中闷闷不悦。赵大哥道:“足下情怀少乐,想寻春之兴未
遂。此间酒肆中,多有当垆少妇。愚弟兄陪足下一行,倘有看得上肯的,沽饮三
杯,也当春风一度,如何?”小员外道:“这些老妓夙娼,残花败柳,学生平日
都不在意。”赵二哥道:“街北第五家,小小一个酒肆,到也精雅。内中有个量
酒的女儿,大有姿色,年纪也只好二八,只是不常出来。”小员外欣然道:“烦
相引一看!”三人移步街北,果见一个小酒店,外边花竹扶疏,里面杯盘罗列。
赵二哥指道:“此家就是。”三人入得门来,悄无人声。不免唤一声:“有人么?
有人么?”须臾之间,似有如无,觉得娇娇媚媚,妖妖娆娆,走一个十五六岁花
朵般多情女儿出来。那三个子弟,见了女儿,齐齐的三头对地,六臂向身,唱个
喏道:“小娘子拜揖。”那多情的女儿,见了三个子弟,一点春心动了,按捺不
下,一双脚儿出来了,则是麻麻地进去不得。紧挨着三个子弟坐地,便教迎儿取
酒来。那四个可知道喜!四口儿并来,没一百岁。方才举得一杯,忽听得驴儿蹄
响,车儿轮响,却是女儿的父母上坟回来。三人败兴而返。
迤逦春色凋残,胜游难再,只是思忆之心,形于梦寐。转眼又是一年。三个
子弟不约而同,再寻旧约。顷刻已到。但见门户萧然,当垆的人不知何在。三人
少歇一歇问信,则见那旧日老儿和婆子走将出来,三人道:“丈丈拜揖,有酒打
一角来。”便问:“丈丈,去年到此,见个小娘子量酒,今日如何不见?”那老
儿听了,簌地两行泪下:“覆官人,老汉姓卢,名荣。官人见那量酒的就是老拙
女儿,小名爱爱。去年今日合家去上坟,不知何处来三个轻薄厮儿,和他吃酒,
见我回来散了,中间别事不知。老拙两个薄薄罪过他两句言语,不想女儿性重,
顿然悒怏,不吃饮食,数日而死。这屋后小丘,便是女儿的坟。”说罢,又簌簌
地泪下。三人噤口不敢再问,连忙还了酒钱,三个马儿连着,一路伤感不已。回
头顾盼,泪下沾襟,怎生放心得下!正是:
夜深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那三个正行之际,恍惚见一妇人,素罗罩首,红帕当胸,颤颤摇摇,半前半
却,觑着三个,低声万福,那三个如醉如痴,罔知所措。道他是鬼,又衣裳有缝,
地下有影;道是梦里,自家掐着又疼。只见那妇人道:“官人认得奴家,即去岁
金明池上人也。官人今日到奴家相望,爹妈诈言我死,虚堆个土坟,待瞒过官人
们。奴家思想前生有缘,幸得相遇。如今搬在城里一个曲巷小楼,且是潇洒,尚
不弃嫌,屈尊一顾。”三人下马齐行。瞬息之间,便到一个去处。入得门来,但
见:小楼连苑,斗帐藏春。低檐浅映红帘,曲阁遥开锦帐。半明半暗,人居掩映
之中,万绿万红,春满风光之内。
上得楼儿,那女儿便叫:“迎儿,安排酒来,与三个姐夫贺喜。”无移时,
酒到痛饮。那女儿所事熟滑。唱一个娇滴滴的曲儿,舞一个妖媚媚的破儿,搊一
个紧飕飕的筝儿,道一个甜甜嫩嫩的千岁儿。那弟兄两个饮散,相别去了。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