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忍了下来。对于青莲姑姑,父亲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每天定时定点地把饭菜送到青莲姑姑的房里,然后看着青莲姑姑没有食欲地胡乱吃上几口,之后又把碗筷端了出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父亲每天坚持如此。在青莲姑姑自杀的前一晚,父亲照样去给她送饭,等到放下筷子时候,青莲姑姑对父亲说:
“大弟,要是大姐走了,你会不会伤心?”
父亲自然懂得青莲姑姑指的是什么,但他也只能说:
“会。”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莲姑姑简短地告诉父亲,让他以后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然后不停地抽噎,而父亲也只能跟着她掉眼泪。这样的生死分离场景是我听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很不解地问父亲当时为什么不劝劝青莲姑姑,阻止她去寻死。父亲愤愤地说,有人就是存心要她死。
关于青莲姑姑的死,我听祖父也曾说过。他说青莲姑姑实在是太不知廉耻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能这样不知道自爱呢?而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要教训了一下自己的女儿而已,免得有人说我们家没家教。但祖父是并不希望青莲姑姑死的,也就是在青莲姑姑死去的前一晚,发生了一件很怪异的事情。祖父说,那天晚上有一只小老鼠在他的床底下一直唧唧唧地叫,怎么赶不赶不走,由此让祖父怀疑这是不是预示着要不好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当时还对祖母说,青莲不会是要寻死吧,便决定让祖母明天去看看她。
父亲却认定了是祖父逼死青莲姑姑的,他认为祖父这个人自私、残忍、恶毒,虎毒还不食子,他却比畜生还要狠毒,这些都是父亲话中的意思。祖父的决绝让父亲心寒不已,由此导致了他们之间父子关系的恶化,乃至仇视,一辈子都不曾化解。我不知道父亲的内心深处是否真得如此怨恨祖父,从来就不奢求祖父施舍的父爱,视祖父如仇人。表面上来看,父亲的确如此,他从来就不会提及祖父好的一面,只不过当父亲谈论到祖父对他的冷漠与不公时,很少流泪的父亲也会泪流满面。
父亲娶了他老师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
桃李满村的外祖父对于父亲来说亦师亦友,从作为老师到作为岳父,他给予了父亲从未感受过的关爱与亲情,这让父亲无比珍惜。逢年过节,只要是有时间,父亲就会带我们去外祖父家享受天伦之乐,然后带上一堆东西,表现出一幅一家人很其乐融融的样子,这是父亲梦寐以求的。父亲一直都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只有在外祖父身边他才表现地像个孩子,呲牙咧嘴,乐不可遏,会把自己遇到的很多有趣的事情一股脑地倒给外祖父,让外祖父笑的乐不可支,花枝乱颤。外祖父早早地退休在家,闲暇时间颇多,父亲的陪伴让他们互相之间各取所需。父亲对外祖父的情感应该就是所谓的父子之情,充满了爱戴、仰慕与尊敬,而这正是父亲所需要的。
外祖父可以说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如果乔村还有偶像这一词的说法的话,那必定是属于外祖父的。当年青莲姑姑的事情就是因为外祖父才得到了短暂的平息,只不过发展到后来,谁也无法阻止事情的恶化,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外祖父很早就在村里的小学当起来了老师,直至晚年退休,历时几十年之久,因此全村不管男女老少都做过他的学生,只要见到外祖父,他们都要尊称外祖父一声“胡老师”。在乔村,“老师”就是文化的代名词,象征着权威,有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力。当小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很多父母就会威胁说,老师不喜欢不听话的学生,小孩子马上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一招往往屡试不爽。因此,外祖父顶着“胡老师”的名号,成为了全村最有文化的人,威望极高,就算是当初不可一世的祖父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在我的记忆中,外祖父类似是一个很儒雅的知识分子形象,他为人和善,处世超然,热衷修身养性,喜欢安静地看书、下象棋、聊天。在乔村,除了小叔以外,外祖父是我见过的另一个还读书的人,这又间接性地拉近了我与书本的距离。祖父看的书一般都很旧,很老,繁体字再加上竖排的排版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岁了。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还都能散发出一股年代久远的霉味,刺鼻伤心,让人作呕。外祖父的书籍一般激不起我的任何兴趣,我只会在无所事事、百无聊奈的时候,才偶尔翻阅一下他的书籍,当时的感觉仍然是了无生趣。
外祖父还以老师的口吻告诉我:
“梨树,一种乔木,属蔷薇科。其果清心润燥,降火生津,维生素丰富,夏季应多食用。”
我说:“梨树很常见啊,到处都是。”
“的确,梨树是一种很普通的树。”外祖父说。
正如祖父所说的那样,他从来就不把父亲当作儿子,自始自终都看不起他,视他为无物。祖父祖母一直与二叔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二叔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当父亲小叔罪有应得地死去之后,二叔如其所愿地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