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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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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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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七月十五是鬼节,老金向来很重视这个节日,他认为人不能数典忘祖,理应继承这种缅怀先人的传统风俗。每年临近的这一天的时候,老金就会去集市里买回来淡黄色的纸钱,然后自己动手,打孔包成中元包,把他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还有他大姐的名字写在上面,等到七月十五的黄昏,就会把这些纸钱拿到梨树边上的一块空地上去烧掉。给老金的大姐烧去的中元包还需要附带一个钱伞(用纸钱做的伞状的东西),每次老金都会花半天的时间用竹子扎一个造型精美的钱伞,我对此感到很不解,老金则告诉我他大姐是上吊自杀的,只有加上这个钱伞她才能收到纸钱,这样才能够有钱在阴间买食物和衣服,不至于挨饿受冻。关于这样一个习俗我并没有去追究其原因,大概就像在某些影视作品中,有些鬼怪出没需要撑着一把油纸伞,估计也就是这个道理。

        老金的大姐叫青莲,长得很漂亮。大荣说,这一辈子他所见过的女人当中就属青莲最美丽。青莲是家里的长女,没念过多少书,但是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家里的家务活几乎都是她做了,农田里的活她也是一把好手,更绝的是她的针线活,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自己缝制的。

        青莲能够进入我的视野,并且引起我足够的关注,完全在于老金稍显异常的举动。每每到了鬼节这一天,老金就会愈加地低沉与忧郁,他独自一人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写中元包、扎钱伞、点蜡烛、烧香,压抑的气氛到达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地步。我猜不透老金的心思,而且也懒得猜,只是看到老金精神颓废的样子就不忍会多看几眼。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怀恋为何物,更加不明白思恋一个人也会如此痛苦,以为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要早起和挨饿受冻,直到后来我怀念老金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这种让人撕心裂肺的绝望。

        太阳下山之后,老金就会把一整天都准备好的纸钱全部拿到梨树边上的空地上,然后借助一堆干稻草将它们统统化为灰烬。烧纸钱的过程还会伴随一阵鞭炮声,这像极了给人送行,事实上其寓意也正是如此。之后,老金一般会蹲在火堆旁边,直到太阳消失不见,代之以月亮悬挂空中的时候才会如释重负地起身离去。我时常也会陪着老金蹲在火堆旁边,在梨树的影子下看着焦黄色的纸钱变成黑色的灰,有时一阵风吹来就会灰飞烟灭。这些纸钱很多是给青莲的,见此状态,我很担忧地问:

        “这样她还能收到吗?”

        老金回答我说:

        “只要烧化了,她就一定会收到的。”

        因为老金,所以加深了我对青莲的印象,同时也让我对死亡有着一份浪漫的遐想。那个时候,死亡对我而言,遥远而陌生,不及现在如此面目狰狞,我甚至还觉得正是死亡这种神奇的力量赋予了青莲传奇的色彩,也让老金对她恋恋不忘,终生怀念。等我后来遇到我生命中第一个死亡的人的时候,才发现这只不过是自然中的一种常态而已,尽管其间夹杂着太多的五味杂陈。那个时候我就开始退怯了,无法再抱着一种欣赏的姿态去审视死亡了,但现实不允许我逃避,我只能去目睹一件接着一件的死亡事件,就像是有人拎着我的后衣领强行要我去观看一样,使我不得动弹。别无选择之下,我只好在挣扎中把自己变成一个漠视死亡的人,佯装不再畏惧,内心却无比恐惧,任何死亡都会让我悸动,这个时候,具体死的是谁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因为死亡而被迫放弃了生命。

        我十九岁那年的农历七月十五,胡青杏在堂屋中央摆上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饭菜和酒水,好吃好喝地招待从阴间回来“探亲”的亲人。这是我们那里的习俗,虽然说现在的传统节日的味道越来越淡,但是农历七月十五的鬼节每家每户还是很重视的,至少在我们家就是一个不容被忽视的节日。神龛上燃着的蜡烛和香火让整个堂屋充满着鬼魅的气息,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但并不可怕。根据传说,三四岁年龄阶段的小孩子如果运气好的话是可以看见坐在桌上吃饭的人们的,换言之,就是可以见鬼,但是这个传说从未在我身边发生过。我之后有问过这个年龄阶段的沐沐,她虎头虎脑地说什么也没看见,倒是很关注桌上摆放的饭菜。

        从远方回来的我正在帮胡青杏忙碌着盛饭端菜倒酒,商议着中元包是六点钟去烧还是六点半去烧。没有老金的日子,这种事情只能我们自己做了,当然大部分的事情还是胡青杏一个人做的,我只是打打下手而已。

        如今的胡青杏面黄肌瘦,憔悴不堪,两鬓之间出现了丝丝白发,曾经较好的面容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长期驻守在牌桌上的胡青杏玩弄着逝去的时光,这些空虚乏味的日子带走了无情岁月,也冲淡了痛苦的滋味,不知不觉之间苦涩的日子远去了很多。每个人对痛苦的处理方式是不一样的,像老金就是忍受,从不借助外力减轻几分,而胡青杏则会转移注意力,通过不同途径的宣泄缓解情感上的苦楚。身为一个世故庸俗之人,胡青杏吝惜钱财,注重物质,脖子上那根闪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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