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塬后马碎牛就朝着西北方向走去。原上的庄稼长起来了,看长势今年又是一个大丰收。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他甚至闭着眼都能找到那高大雄伟的茂陵。但他今天走起这段路来却有些不顺畅。一边是柳净瓶那难割难舍、笑颜如花的面容,一边是望眼欲穿、头发斑白的母亲。这两个人一个在把他往回拽,另一个在把他往前推,他的两条腿好像并不长在自己身上,进又不得,退也不能。但他心里的主意却丝毫没变,那就是让这次见面彻底失败。
快到茂陵了。马碎牛前后一看没人,一头钻进包谷地里。他刨乱了上中学以后蓄起来的短发,把纽扣全部解开,错位后再把它们一个个扣上。他挽起了裤腿,找了一堆新鲜牛粪抹到小腿和脚面,然后脱下鞋,把袜子褪下后装在口袋,顺手把两只鞋左右调位,别别扭扭地再穿到脚上,这才别别扭扭地走向汉武帝茂陵那个被赋予了最新使命的冢疙瘩。
周围太绿了,阳光照耀下的茂陵一片金黄。马碎牛揪了一个棉桃边走边嚼,越嚼越觉得没味,顺手就丢了出去。他干脆不走了,找了一块干燥处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说不清为什么要坐下来。是不想去见面?还是要再想一想?是犹豫?还是胆怯?好像都不是。
“那女子长得心疼的很,织布纺线、烙馍赶面,啥都能干------”
“那女子傲气的很,人家知道你------”
马碎牛耳朵里总在响着妈妈的话。
“难道我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找一个会干家务的老婆?”
“难道我的命运就得按照长辈的安排,去和一个并不相识的女子过一辈子?”
马碎牛越想越烦恼,干脆向后一仰,直直地躺在地上。当他想到和柳净瓶共同度过的那些有趣的学校生活就笑了,尤其是当他想到最初并肩战斗、一起拾掇安心时柳净瓶对廖局长说的那几句话就更觉有趣:“鼠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些老鼠也怪可怜的,每天都要推出去半筐土。想是当初就没有规划好------”忽然想到她终于忍受不了食堂的肮脏,跑到门外去呕吐了------马碎牛忍不住就咯咯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
成立“十八勇士”和成立“工学联盟”红卫兵,她都是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默默地做着那些琐碎而又必须做的事情。同样是女生,她没有贾佳佳那样的小心眼,她也没有水平那一肚子阴谋诡计——她甚至也没有丹增尼玛那样过分充沛、毫不掩饰的热情。但她平和、亲切,正派、可信,她塌实、真诚,温柔、能干,现在想来,很难找出她的缺点。她从没有对马碎牛说过一句肉麻的话,她也从不没黑没明地粘着马碎牛。但她有一种魅力,这魅力让人心动、让人刻骨铭心地依恋。马碎牛觉得今后的生活不能没有她。他又忽然想到,也许自己是单相思。说不定设计退掉了豆马村的女娃后,柳净瓶却有了自己的归属。想到这一节,马碎牛就开始紧张。
“谁有可能是她的意中人呢?”他把自己认识的优秀的男生排了个队,从风度翩翩的张闻直到聪明丑陋的赵俊良,似乎人人都有可能而人人又都不像。马碎牛也觉得这些人都配不上柳净瓶。
“六中没有人能配上她。不要说工人,就是嫁个城里的干部都没麻达。”
“难道我就能配得上她吗?”他开始掂量自己的分量。他把自己和那些优秀的男生相比,越比越灰心;比来比去,自己总在疥犊子的行列里。
“我马碎牛更配不上她,她不属于我!”
一个念头悄悄说着:“还是在疥犊子堆里寻媳妇吧!”
想到柳净瓶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马碎牛痛苦的想死!他躺在地上哈哈大笑——放肆地笑着,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悲哀和凄凉。他只觉得心中发酸却流不出眼泪,那笑声就越发大,大的穿透了身边无尽的秋庄稼、大的都能包容住汉武帝的冢疙瘩。他下定决心:如果文化大革命搞完了,自己又不得不回乡务农的话,就坚决和她断绝任何来往!——为了三姨评价豆马村女孩的那句话:“人家那条件,嫁个城里的工人都没麻达------”
忽然他不笑了,他的神经莫名地紧张起来,全身的肌肉也绷得像石头。某种危险正在慢慢向他逼近,他一骨碌坐了起来,扭头一看,却看见了一幅美伦美奂的画卷。
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
她梳着两条粗粗的长辫子,红毛线匝了十几圈,一前一后地搭在肩头上。合身的学生装卡着腰俏,浅兰色的布料已经洗的发白了。她身材不胖不瘦甚至可以说是很苗条。单眼皮、瓜子脸,端正的五官清秀动人,神色庄重机敏,只是微微有些黑——这是典型的关中美女。
马碎牛松了一口气却坐着不动,两条腿长杠杠地摊在地上。他低下头,两只手抓住了自己的两只脚——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