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得必有失”的俗话果然不谬。
校园道路上有些冷清，他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和碰到的本派战友打招呼，一双眼睛就无目标地东瞧西看。
宣传墙前人头攒动。
“一定是有人写了大家感兴趣的文章！”
马碎牛早已羞于面对空无一人的宣传墙了。张闻的学习心得枯燥无味，早都没人看了。赵俊良殚尽心智写的那些让马碎牛拍案叫绝的批判文章，如今也引不起各派红卫兵的关注；忽然有这麽多人涌到宣传墙前，反常的现象顿时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兴高采烈地挤进人群，只看了一眼就瞪起了眼。
标题为“沉渣万花筒”的大字报，洋洋万言居然是倪凝露针对成立牛鬼蛇神摔跤队撰写的政治杂文。那字里行间充满了讽刺和讥笑，把牛鬼蛇神摔跤队——以及它的发起人、支持者、参与者，都毫不客气地喻为新形势下的跳梁小丑。
秃子不知啥时候也来看大字报了，还未看完，骂声就响了起来：“‘背离文化大革命’？羞先人呢！还当红卫兵司令呢，理论学习都不胜我！这次运动是干啥呢？就是革文化的命、就是要烧毁那些让人头疼的书本、就是不念书、就是------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要练武、要成立造反派咬仗——就是古人说的那个------那个让武上去、让文下来！‘不爱红妆爱武装’！‘宋要武’吗，连女子娃都不能例外，她倪凝露还是个司令，咋能装不知道？要叫我看，她写大字报讽刺我们是包藏祸心、是吃不着葡萄就喊酸！”秃子挺起胸膛，傲然地扫视着人群，说：“我们‘工学联盟’成立牛鬼蛇神摔跤队不但符合文化大革命的精神，说不定还走到全国前头了呢！——不是真正的造反派、没有敏锐的造反眼光，你狗日还想不出来这新型的造反形式呢！”他回过头指着大字报骂道。
马碎牛知他意在炫耀是牛鬼蛇神摔跤队的始作俑者，也就不置可否、继续看大字报。但当他看到秃子一个箭步冲到墙边，伸手要去撕墙上的大字报时，急忙喝止他。
“秃子——”
秃子一扭头，手就悬在空中。
“不要撕它。让大家看看，六中谁才是真正的造反派。”
秃子立表赞同，说：“对，让大家都来看看保皇派的丑恶嘴脸！”
围在宣传墙前看大字报的人大多都是“工学联盟”红卫兵，虽然多数人并不能分清真理究竟掌握在谁手里，但还是一致赞同秃子的观点。于是，每个人都自然地对倪凝露——包括她所领导的“红旗”表示了应有的嘲笑和轻视，但也不乏辱及先人和性别歧视的咒骂。更有甚者，有人还喊出了“把讽刺和挖苦革命造反派的‘红旗’灭了算了”这样的豪言壮语。
奇怪的是，马碎牛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他不去牛棚了，转身去了宣传部。
宣传部里边静悄悄的。
赵俊良不在，号称六中“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武文轩惊奇地看着他。
马碎牛的脚步从未踏进过宣传部这个大门。每当他看见别人一笔一划地刻蜡版、写草稿和誊写大字报就着急，他听见别人高谈阔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就头脑茫然、思路混乱。他不希望这里的人看到他理论方面的愚昧和无知。
“文轩，有事了。倪凝露讽刺‘工学联盟’呢，你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赶紧，写他上千篇有理有据的文章，驳她个体无完肤！掀起新一轮的批判**——不敢再冷清下去了，尤其是理论战线。”
武文轩顿时浑身起劲，兴奋地骂：“公鸡给狐狸踏蛋——没死寻死呢！先让我把狗日的臭屁文章抄回来，解析分类，看里边都有那些反动观点、封建流毒、逻辑谬误、常识缺失——然后骂死她狗日的！”
马碎牛正在满意地点头，武文轩带着一个红卫兵旋风一样跑出去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宣传部，马碎牛摇着头笑骂：“见咬仗就兴奋，真不愧是我的兵！”
他已经无心去看牛鬼蛇神摔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