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澜决定炒了自己的鱿鱼。
这事还得从李晋说起。李晋到设计院八年,因业绩显著被调回省里任副总。离开那天,一半出于对张梦澜能力的欣赏,一半出于上次升职食言的弥补,李晋交给张梦澜一张名片,告诉她,省城一家非常有前景的设计公司现在发展十分迅猛,日前正在招贤纳才中。那个公司的老总曾经看过张梦澜的设计,对她也很欣赏,在李晋的极力肯定和推荐下,有心聘请她为总设计师,公司将为她提供住房和车子。李晋说这对个人发展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可以让张梦澜很快在全省乃至全国的同行中脱颖而出,他让张梦澜自己衡量好各方面的得失,同意去的话在一个星期内答复人家。
李晋给了七天的考虑时间,其实是给了张梦澜七昼夜的矛盾与痛苦。
去吧,对于小打和她都是好事,她和小打的人生从此将步上一个全新的舞台,开阔而多彩。可高寒会同意吗?他万里归乡,求得就是偏居一隅的太平日子,倘若自己一意孤行,必定引起家庭破裂。小打进入青春期了,她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反小时候的好动与多话,变得非常安静。这种性格的孩子往往会有过激的青春期举动,初、高中六年又是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关键时期,倘若因自己的婚变影响了小打的前程与幸福,她即使做出了多大的事业,作为母亲也是一项致命的惨败。
可不去吗?且不说那份优厚的薪水可以解决她目前的经济压力,更重要的是那个位子可以解决她一直沉沦其中的自我价值得不到体现的困惑与痛苦,从崭露头角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放弃努力,现在她一肚子的才华需要一个施展释放的梦想舞台。还有一点,她能借此避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缺氧的婚姻,让她透气,重新活过来。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幸运碰上,也不是火车站里的列车,错过了这一班还有下一次,错过这个机会她恐怕只能碌碌无为地在这个小城里混过一生。还有小打,也会失去更好的教育机会,将来可能就从某一个美术专校毕业,再回到小城当个小教师,然后嫁人生子。
去。
不去。
狼一样撕扯着她。
为了小打该去,为了小打又不该去。
为了自己该去,为了自己又不该去。
她也征询了高寒的意见,高寒冰冷且坚定地反对。
第三天,她开车去了城西五十公里外的南天寺里抽签。国家大力拉动内需,汽车就是一个主要行业,小车已经由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成为平常老百姓的日常消费品,这座小城私家车的数量以每月一千多辆的速度剧增,各大街小巷挤满了车,像张梦澜这种经济适用型小车不过六万多,虽然它在城里的速度一点也不会比摩托车快,但一到刮风下雨的时候,生活品质立见高下。
这个南天寺,几年前为了浩轩中考的事,她曾经和二婶来过一次。那次抽了上上签,于婉提出疑问说以浩轩的样子,怎么可能考好。解签的和尚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穿着灰蓝色的中山装,看起来更像一个乡村老教师,而不是一个看透禅机的化外之人,他也不多解释,只说,水到渠成,时到自成。这话说得让人感觉他已窥破天机,令人不得不信,还不敢多嘴多舌,生怕万一说破了反而坏了冥冥中注定的事,于婉当即喜形于色地回到主殿又是添油又是许愿个不停。张梦澜颇不以为然,觉得老和尚那话其实是最江湖最油滑最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每一个把希望寄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灵身上的人,他可能最初对神仙也只是抱着可信可不信的想法,之所以迢迢而来虔诚地跪在神仙面前把自己的事情交由神仙决断,并不是因为他们多么相信神,而是因为他们碰到了人生中最难处理最痛苦最徘徊最难决断的事情,难得自己无法作主,或者说是不敢作主,才把它交给了神,万一神仙有灵就能帮他们做出正确的决断,万一神仙不灵也无所谓,反正自己也没损失什么。
张梦澜也是因不能决断才来的南天寺,可这里的神仙拒绝了并不怎么诚心的她。
她在小卖部里买了香烛,按照看寺和尚教的程序点上那炷令她得以和神仙交流对话的香,又到门口莲池边葫芦型的香火炉里烧了作为孝敬神仙的见面礼的金纸,然后跪在那个皮开肉绽翻露出黄色海棉的皮革矮凳上抽签,她一口气抽了十签,大殿上的神仙仍然不肯帮她作出这个决断,那对代表神仙认可或不认可的竹茭,从她的手中飞出却怎么也不肯在地上躺成一正一反的姿态。
后面一个妇女不耐烦地说,你这是没签呢,添点油祈求保佑算了,勉强拿一签,也不灵验。
放下那个放置着百来根细长竹签的黑亮黑亮的竹筒,张梦澜茫然地站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去添油祈佑。她能要求神仙保佑什么呢,保佑去还是保佑不去?罢了,还是到门口的和尚那里算算命。和尚拿着根一元钱的水笔在一张红纸上横写竖写之后,几分钟后,她的命运就在一张纸上显露出来,和尚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