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说你听好了啊。张梦澜屏住了呼吸,有点紧张亦有点好奇,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的嘴巴里听解自己的命运。和尚在开场白之后,就从八字五行说起,从张梦澜一岁开始五年一句话五年一句话地往下念,没两分钟时间就说到了张梦澜寿终正寝。和尚把红纸交给张梦澜,说,你这命不错,一生衣食无忧。张梦澜茫然地接过那张纸,这种飞快的时光流速让她恍然不知今时何日,感觉掉进了穿越剧的时间隧道,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飞到了时光的另一端,她甚至忘了问一句要不要辞职去省城。
周茜听了张梦澜的经历后,笑得前仰后合,她拍着大腿说,张梦澜啊张梦澜,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弱智的时候,你不是一直笑话我迷信吗?我说你要信嘛,也得先来问问我这个社会专家。跟你说吧,神仙也是各有所长的,南天寺那里只对求取孩子学习功名的灵验,其它方面不行,白莲寺求的是生男生女,而东门那个破庙是赌博的,那些买地下**彩的人每天都往那跑。
张梦澜做一个很委屈很郁闷的表情,说,神仙不是都能通晓前世今生的嘛。
周茜说,张同学,我告诉你。这和你生病住院一样,你总得根据自己的情况挑个对本类型疾病有专长的医院吧,别的医院虽说也能治这个病,但难保有误诊和耽误时机的时候。命这种东西说不清,你说它不存在吧,它往往又灵验得很。你说它有吧,它又在哪里?所以说看到寺庙进去烧烧香总不是什么坏事,它灵呢就保佑你,不灵呢那点香火也不用几个钱,权当给自己打强心剂了。不过,你这事也不用求神仙,我周半仙给你算算就成了。说着,周茜闭上眼睛,左手大拇指在自己的另外四个指头上拈来拈去,嘴里念念有词。
张梦澜笑着拍了她一下,学着周茜的怪腔调说,你算不如我算,就是去,一定得去,必须得去,有车搭着去,没车走着去,走不了爬也要爬着去。对她去不去省城这事,周茜一直就是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当然要去,这有什么好想的。婚姻是命中注定的事,命里该和他做夫妻,你怎么逃也逃不过,这不,高寒即使分配到了那么晚的地方,不还得千方百计地跑回来与你结婚?如果你命中必须和他离婚,你就是再怎么努力也拉不住他。机会难得,要死死抓住。
让张梦澜奇怪的是,不只是周茜,一向谨小慎微,从不冲动的林颖和保守的二叔、二婶、姑姑们,全都一边倒地支持她去。他们根本就没把那些让她痛苦不安的理由当一回事,这一方面让张梦澜坚定了去的决心,另一方面也给了她更大的迷惘,她不清楚是自己在情感问题上太过弱智太过偏执了,还是人们真的认为离婚问题不是什么问题,再或者就是自己太落伍了。难道这个社会真如一些人所说的“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孩子会离开你,丈夫一丈之外谁知道是谁的夫,只有自己的学识能力与事业才能百分百属于和忠实自己”。
周茜却收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说归说,你还真该去排个八字。抽签什么的可以不信,唯有命理你是必须信的,那是打一落地就注定了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你若要去,我建议你去找城西的王瞎子。那瞎子可了得,我为温子群那事去问他时,他就一口断死说你俩的八字相符,离不成。我说人都跟狐狸精跑了,还有什么离不成的。他说他跑不了,就算跑到天边还得回来求你再和他做夫妻。我说,我若要离,不就成了。他说,你不用折腾,你怎么折腾他也不会离,就算你们两个都想离,最终也离不成,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劫数。你说,这人神不神。
/> 王瞎子住在一座旧民居里,低矮的土墙,北向,昏暗湿冷,十几平方米的房间用一块布帘子隔成了两个空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工作间,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块被熏得黑乎乎的金线刺绣的红幔子,上面的图案已经看不清了,幔子前的地板上放一张小方桌,上面摆放着香炉烛台,桌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香灰。方桌右边放了几张竹凳子和一个简易小茶几,地板上零乱着几个装工业原料的塑料桶,不知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封口用红色塑料带扎得严严实实的。茶几与门之间是一张小书桌,上面一台老式十八寸电视机占去了一大半的空间,桌脚下也塞满一袋一袋的东西。王瞎子就端坐在旧书桌右侧的旧木靠背凳上,他老婆的脑袋后软塌塌地趴着一根油油的马尾,进门前,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鼻翼擤出一团鼻涕,甩在过道上,又在门框上抹擦了手,才坐在书桌前。这个屋子里的人和物,给人一种时空分裂的混沌感,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的沧桑感。
瞎子老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红纸铺在桌上,开了口,却不是对张梦澜说,而是讨嫌她正在抽烟的丈夫,又抽又抽,抽死你。瞎子也不气,反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他老婆对他说了一句非常甜美的情话。
我都半天没抽了,别管得这么紧嘛。瞎子朝着妻子的方向探长脖子觑着脸,半讨好半耍赖的样子。
瞎子老婆说,谁管得了你?谁能管得了你?谁能管得了你呀?话是不满的排比式质问,嘴边却含着笑,完全是打情骂俏的神情和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