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夜。依山傍水的平塘村宁静而凉爽。虫鸣和蛙声此起彼伏、相互交织,尤如合奏一首乡村优美浪漫的夜曲。
然而现在,只要天一抹黑,各家都是关门闭户,整个村子看不到一点灯光,更没有成群结队的小把戏在路边山前追逐萤火虫的场景,连狗都是夹着尾巴卷缩在屋角的稻草窝里一动不动。
郑郎中躺在床上觉得一身燥热,难以入眠。他掀掉盖在肚子的薄被,侧过身从床挡头摸起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蒲扇拍在蚊帐和被子上,发出不规则“喳喳”响声。
“你骨头发烧啊?!”睡在另一头的桂芝刚迷糊,就被那“喳喳”的声音弄醒了。
郑郎中放下扇子,又朝外侧躺着,将一只耳朵紧紧地贴在枕头上。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用这种方式去听取门外和更远处的动静。他不是想去听虫鸣和蛙声、听微风吹动后山竹叶的声音,听新平河里哗哗的流水声,而是想听到那种让他心惊肉跳的声音。
突然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他悄悄地起床,轻轻地打开一扇大门,闪到禾场角上。那声音是从官道方向传来的。夜,少有的黑,没有星星,更没有月光,除了那“哒哒”和“沙沙”的声音,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他无法判断这声音是由什么东西发出的。
回到屋里,他叫醒桂芝。桂芝穿着短裤、打着赤脚跑出来听,同样没听出什么名堂。
这一夜,全村的人都听到了这陌生又奇怪的声音。
大清早,昨夜日军大部队通过官道朝南边开进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
刚吃过早饭,保长承芳敲响了铜锣。他躲不过“扁脑壳”会长的威逼,自己捞起自己丢在池塘里的铜锣,自己又敲起来。
桂芝听到锣声,头皮都发炸:“敲,敲,敲,敲你娘的丧啊!”
桂林跑进屋,见到郑郎中,说:“姐夫,承芳要我们都到村前地坪里集中,这次派民伕是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劳力,宗保都要去,维持会长要拿名册点名呢!”郑郎中问桂林:“要这么多人去啊?”“嗯呢,那狗卵子会长盯死哒我们村,上次就说我们村的人最不听话。姐夫,你这次莫挑箩筐,拿根扁担、带副麻绳就行哒。”桂林说完,转身走了。
桂芝在扁担上挽好麻绳,又将一双用布条编织的草鞋绑在扁担上。
“路上多注意点,和桂柏、桂林他们走一起,好相互有个照应,千万莫走散哒。”桂芝说。
“我晓得呢,你一个人在屋里就叫云秀来做伴吧!”
桂芝目送着郑郎中走出禾场,直到他拐上通往村前地坪的小路才转身进屋。
郑郎中走后的这两个晚上,都是云秀来陪着桂芝。她们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些田里地里和伢妹崽的事。 她们不敢涉及外面发生的凶险事情,甚至有意回避这回派民伕的话题。
桂芝刚把灶屋里收拾干净,云秀已在门外叫“姐”了。
大门并没闩,是虚掩着的。云秀不敢冒然推门进入,她怕这样会吓着桂芝。这几年,人已经吓得没胆了,有时连风吹动窗户纸都让人的心蹿到喉咙里去。
桂芝和云秀正准备上床睡觉,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接着听见桂林叫“姐”的声音,这声音显得很急促。
桂林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姐夫回来哒吗?”
桂芝和云秀惊愕不已。
“你们不是在一起吗,么哩回事呀?”桂芝一把抓住桂林的袖子。
“姐,你先莫急,事情是这样的。”
桂林对桂芝和云秀详细地说起了他们在路上所发生的事。
这次从各村强征来的民伕有七、八百人,平塘村百多号人由二十几个日本兵和十几个密缉队员押着走在最前面,全部挑着死沉死沉的木箱子。
昨晚下半夜,月光很大。当他们走进两边是山,中间只有一条小路的山沟时,突然前面和两边同时响起枪声,甩下来的手榴弹“轰轰”地在沟底里炸起一团团桔红色的火光。郑郎中和桂柏、桂林、宗保走在一起,当时大家都吓懵了,丢下担子往后面跑。前面的日本兵和密缉队员趴在路边沟里向两边山上打枪,从后面又冲上来几十个日本兵叫喊着,边打枪边往两边山上冲。这时的民伕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郑郎中他们好不容易挤出山沟,像受惊的湖鸭子进哒稻田,一窝蜂各自跑散了。最初桂林和郑郎中在一起,等跑出山沟翻过一座山梁时,桂林左右找不见郑郎中,他又不敢回头去找,只好随着其他跑出来的人一路回来了。
桂林接过自己婆娘递来的一杯茶一口喝完,对桂芝说:“姐,姐夫肯定是跑出来哒,当时那场面太乱,大家都是一顿乱跑,要不就是姐夫跑错哒方向。”
桂芝呆呆地靠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