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要过年了,但郑郎中心里却少了往年那份兴致。晴了两天,冰雪渐渐融化。太阳下,浓淡均匀的雾气在雪堆的四周散发、升腾,雪堆像一块刚刚端出蒸锅的大发糕。
“你这个婆娘,做个卵事,竹篙中间不系绳,到时肉拖到地上好喂狗啊?”郑郎中一手提着一块十来斤重的圆尾肉,站在阶级前发脾气。他打算把缸里腌制的鱼肉拿出来晾干后,再挂到灶屋的房梁上,让柴火把它们熏成腊黄。
桃子从屋里跑出来,接过一块肉,提着。
郑郎中一只手也无法系好竹篙中间的那根绳子,正要再次发作,跟在桃子后面出来的兰子伸出双手,想替爹爹提一块肉。郑郎中看着兰子:“乖崽,你提不起,莫把衣服弄邋遢哒。”
桂芝将提着的那块肉挂在竹篙前端,帮忙系好绳子。她见郑郎中一脸的霜,就招呼桃子、兰子帮忙把缸里的鱼肉提出来晾晒。
不大一会,三根长竹篙上整整齐齐挂满了腊鱼腊肉。
只有再福拿把柴刀在堂屋一侧剖竹子,准备做灯笼的材料。
再福早就盼着过年,过年不但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还有戏看。舞龙、玩竹马、耍灯笼、放鞭炮都是他最喜欢的。兰子盼过年,是因为过完年后她就可以上学堂念书了,可以让爹爹兑现给她买套鞋的承诺。她看见有人穿了双红颜色的套鞋,她想买红颜色的套鞋,要比桃子的黑套鞋好看。桃子却想两个年加在一起过,她想念完高小后能进县城念中学。先生曾夸她聪明,将来一定能念大学呢。
郑郎中往手心哈了一口气,两手反复地搓着。他盼望一直到春上都有这么暖和的太阳。
窗户纸才呈现灰白,再福就在被窝里呆不住了。他从这头拱到那头,吵着要起床。整个冬天,再福都跟爹爹姆妈睡一张床上,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嫩毛毛。
桂芝用脚在郑郎中屁股上踹了一下:“他爹,起来啵?”
“起来吧,起来吧,这小崽子闹着也睡不安稳。”郑郎中翻身坐起,披上棉衣走到门角,对着尿桶足足地屙了半袋烟功夫的尿。
“爹爹屙的是牛尿!”再福在桂芝耳边说完,哈哈地笑。
郑郎中掀开被子一角,在再福圆圆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你又长大一岁了,过完年就和兰子一起念书,要乖点哈!”
桂芝也跟着起了床。她端着油灯到灶屋里把柴火点燃,架锅煮鸡蛋,再添满铜壶里的水,放在火塘边预热。
这时郑郎中已将阶级和禾场扫了一遍,走到桃子和兰子的睡房外敲门。
见没有动静,就喊了起来:“起床啰,过年啰!”
话声未落,门“咣”的一声打开,桃子兰子齐刷刷站在门前,亲亲热热地叫了声“爹爹!”,一齐跟着郑郎中进了灶屋。
桂芝把火烧得很旺,眨眼功夫,锅里的水烧开了。兰子坐在小椅子上,不停地往火塘里添柴,等着烧开铜壶里的水就可以吃红糖鸡蛋。
吃完早点,郑郎中和桂芝开始准备年饭。桃子跑过来:“对联还冇写呢!”
郑郎中一拍脑壳:“噢,我就来写,你先去磨墨。”近来,他总有点魂不守舍丢三落四。
“今年的对联我来写,好不?”桃子说。
“好哇,我们家出了个女秀才啰!”郑郎中显出少有的笑容。桃子好久没见爹爹这么开心过。
“啊,等下哪个去周裁缝家拿衣服呀?”桃子走到门口被桂芝叫住。
“那叫兰子去吧!”郑郎中说。
再福蹦了进来,说:“我去!”
“就让乖崽去,乖崽比姐姐跑得快!”桂芝又补充一句:“工钱我已经付哒,你进门要叫伯伯呀!”
整个平塘村加上河对面的贺家畈就只有一个半载缝。以往请裁缝做衣的人不多,大多农户都能缝制自家纺织的大布衣服。近两年镇上布店里进了各色各样的洋布,手工缝制不了,逼着做了几十年的裁缝师傅进城里学艺。周裁缝的伢崽就是进城学会用脚踏机缝衣的,所以他只算半个裁缝。
再福想到有新衣服穿了,一溜烟跑到周裁缝家。当他将抱着叠好的新衣服
跑回家里,看见爹爹正帮着桃子用米汤贴门联,看对联上写着:
杏林逢春门再福
桃艳兰香携瑞来
再福字认不全,但他发现贴在门楣上的那个字有问题:“爹爹,春倒哒!”
“是呢,春到哒!”郑郎中应着,却没更正。
关上大门放鞭炮。吃完年饭,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喝芝麻红糖茶。
穿上新做的洋布衣服,再福就一心想出门。他觉得这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