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的生活可不像电影上放映的那样,伙食差还不说,单就那个蹲禁闭的小黑屋就够瘆人的,再硬的汉子进去不到一个星期,出来后也会成为狗熊。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蹲不下去,直不起身,拉尿撒尿都在里边。有时候看守竟然连饭都忘了给送,别人吃饭,里边的犯人只能干瞪眼,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穆兴旭并没有领略到里边的滋味,不过艰苦的强迫状态下的劳动确实经历了不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刚入狱不久,正是落花生的季节,穆兴旭和那些犯人们一起扒花生。没有现成的工具,只能用两只手生生地往泥地里抠,十指磨破了,血淋淋地,混着潮湿的泥土,疼痛难忍。看守们在他们周围不停地巡视着,一丁点偷懒的机会都没有。轻快的活儿是电气焊,就是焊接一些零零碎碎的机械设备。穆兴旭的电气焊技术就是那个时候学成的。
快过年的时候,王璎珞来看过他一次,知道山东大汉好喝酒,给他带来一瓶高梁酒。她并没有对他说多少话儿,因为他们的爱情遭到了她父亲的粗暴干涉。王璎珞甚至都没告诉他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已经被她的父亲许配给了一位街道的干部。
王璎珞来看穆兴旭的消息,狱友们知道了,纷纷朝穆兴旭歪着脑袋探寻消息。穆兴旭说:“她不是我嫚儿。”“啥是嫚儿?”“就是你们说的搞对象。”穆兴旭解释。他们中间有一位狱友叫冯大伟,是个强奸犯,大家都瞧不起他,让他端尿盆,让他捏脚捶背。穆兴旭获得了头头的位置,废止了对冯大伟这种污辱性的歧视待遇,并且不准许大家瞧不起他。穆兴旭说:“强奸犯也是人,也许也有情不得已身不由己的隐由。”从此以后,大家再也不敢歧视冯大伟了。冯大伟对穆兴旭感激涕零,张口闭口山东大哥。穆兴旭严正地对冯大伟说:“别叫山东大哥,想叫就叫山东二哥。”“为啥?”冯大伟一脸不解。“大哥是武大郎,二哥才是英雄好汉。”“为啥大哥不是英雄二哥是英雄?”“你没看过《水浒传》吗?”“俺不识字。”冯大伟尽管不识字,等他的家人来探监时,他还是让他们给他带来一本新买的《水浒传》,每天都像模像样地翻上几页。
从此以后,冯大伟跟在穆兴旭身后,形影不离,成了知心的朋友。
一晃三年时间过去了,穆兴旭被提前半年释放。走出监狱铁门的那一刻,抬头望一望天上的太阳,晃得他眼晕,一时半会难以适应。穆兴旭想若大一个世界,竟然不知道抬腿往哪里奔。看门的大爷见他踟蹰不前,冲他嚷道:“小子哎,蹲监狱蹲出感情来了,还不情愿离去?”
穆兴旭回头瞅一眼,然后大踏步朝前走去。走到璎珞旅社那儿,抬头一看,完全变了个样,招牌早换了,已经物是人非。怎么会这样呢,王璎珞和他父亲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们搬走了吗?穆兴旭一打听,才知道自他出事以后,王璎珞终日闷闷不乐,她的爱情,尽管她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仍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被迫嫁给了一位街道干部。这样的结局,让王璎珞十分痛苦。更让他痛苦的,是她的孩子降生后,那个街道干部整天打她骂她。不久,她就服安眠药自杀了。
这个街道干部不是别人,正是穆兴旭揍趴下的长毛贼。
穆兴旭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是我害了你呀!”傻子似地喃喃自语。“是我对不起你呀!”
从此以后,穆兴旭的心灵背上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穆兴旭放弃立刻回山东老家的念头。四年时间过去了,自己不但没混出个样子,反而害了一条人命,怎能忍呢。苏州这个伤心之地是呆不下去了,这里是他的屈辱之地,他只能继续前行。再往前走,就是上海了,他想他应该去那里。
过小年的那天,他没忘记在老家时的祭祀习俗。因为那一天是灶王老爷上天言好事的日子,他希望灶王老爷回到天上替他多说好话,来年有一个好的奔头。穆兴旭一个人围坐在无人问津的破草棚里,对着上天磕头:
灶老爷,灶老娘,今晚祭灶没有糖。只身在外不着家,磕个响头免了罢!
穆兴旭絮絮叨叨,他的声音意外地引来一个人的注意。要说在这种荒僻的角落,又是年关将近,还能有人到这种地方闲逛,一定是一桩怪事。但是当了解了这个人的身份之后,就不觉得那么奇怪了。因为这个人是上海的一位油画生,而且是一位女油画生。这位女学生决心在春节到来之前,画出一幅让自己满意的画作。可是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东西也没有,所以来到这个荒凉的偏僻之所寻找灵感来了。
当女油画生看到一个一米八三的大男人一个人跪在地上磕头,又奇怪又好笑。当一位貌美如花的上海女子冷不丁出现在穆兴旭眼前时,穆兴旭忙不迭起身。女油画生当即伸手示意:“别,别起来,”她看着穆兴旭,“就这样,别动。”慌忙从包里取出画笔和画夹,“让我给你画幅像怎么样?”
从没有人给穆兴旭画过像,连照相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