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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的盛花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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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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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担心的事情它越是会发生,外婆几乎失去了站立的能力。白天,外公把棉被叠起来给她当靠背,她就那样瘫睡着,只剩下翻身的力气。外婆的牙齿也失去了咬劲,连菜叶稀饭也吃不下了,家人只把奶粉和米粉混合冲调得比清水浓稠一些给她喝。中药西药闻着就想吐,所以她也再不服药。

        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有怎样的心理活动呢?尤其是当她哪儿也去不了,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或椅子上的时候,每天漫长的24小时将会是多么得漫长。外婆的心里或许在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她的童年,回想自己已故多年的父母,然而一切又都模糊得像漆黑中的轮廓,用尽力气也辨不分明;又或许回忆她一生中经历的坎坷,出嫁时的情形,拉扯儿女的艰辛以及第一个孙子降临时的惊喜;她还可能去想一些一直想做却未能去做的事情,谁知道呢。然而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外婆在一天早晨提出的一个要求,让我感受到了她竟是那般从容,她只轻声说了声想喝口米汤。

        米汤是用甑子蒸饭,在沥米的环节产生的。在还没有电饭锅之前,人们煮饭都用甑子,甑子外形像木桶,上口略宽于下口。把米洗净倒进大柴锅里,农村的大柴锅口径足有1米宽,煮二三斤米就得需要半锅水,水少了容易糊或太黏不易沥。米是冷水下锅,至水烧开的过程中要用铲搅动数次以免粘锅,待米煮至夹生(七八分熟),用瓢舀至竹编的筲箕里,筲箕下置盆,米汤就透过筲箕的缝沥至盆中,米留于筲箕中。再将甑子置柴锅中,甑子中放置用竹篾编成的圆锥形“拱背”,倒置,尖儿向上,用箩纹帕包裹“拱背”,将夹生的米倒在“拱背”上,甑子内壁上四方均依附有隔板,“拱背”下方尚有空间,可煮肉煮菜,然后加水,水没过甑子与锅接触的边界二三公分即可,需保证甑子中的米不浸泡在水中。甑子饭松软可口,米汤浓滑,营养口感具佳。现在很多中餐菜馆也用小甑子为客人盛饭,但终归没有传统的甑子饭香甜。

        我是吃甑子饭长大的,自从有了电饭锅以后便多年没再吃过甑子饭了,平时确实隐约有些惦记。外婆想喝米汤,外公便早起蒸甑子饭,此刻天刚蒙蒙亮,一缕炊烟冉冉升起,早晨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一股稻草燃烧的淡淡清香,柴火的光亮从火门口探出头来,舔舐着外公的脸,他身后的墙壁上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忽长忽短。外公一个人围着灶台打转,有条不紊的忙着早饭,待天亮明了,甑子饭便熟了。我给外婆盛了一碗米汤,她竟几口就喝得精光,又要了半碗。此后,外公便天天早起蒸甑子饭。怕外婆只喝米汤不耐饿,就在米汤中加了少许奶粉和蛋白粉。

        以往,外婆也多是同这段时间外公蒸甑子饭的这个点起床,随后就听到她推开外公房门的声音,接着她就开始给外公上”教育课”,埋怨外公何事没有处理妥当,讲到激动处甚至漫骂几句,偶尔也听到外公短而轻略带几分委屈的辩解,外公的声音有些瓮,似像还没有清醒,闭着眼,只含糊作答。外婆讲了一通后,见外公似乎不以为然,就提高嗓门厉声重复一句这才退出门来。有时刚退出门来又想起一桩事来,便又撞进去,又是一通”教育”。我偶尔回到家中,早晨外婆便不去外公房里,或只停留便刻,随即轻声推开我的房门,然后坐到我的床边上。她并不急着讲话,只是坐着,我虽然已醒来,知是外婆,但眼皮还打不开,仍然埋头睡着。外婆每次坐到我床前跟我的谈话内容基本都大同小异,她给我讲家里过往的情况,嘱咐我要认真学习,偶尔也穿插一些近来发生的事及她的看法。次次讲回回讲,有时我也会觉得倦得很,每当她问我,我也含糊作答,但是外婆并不觉得倦,总是苦口婆心。与其说是我跟她的谈话,倒不如说是我听她的谈话。有一次,我因为厌学情绪请假回到家中,外婆并没有责备我,仍旧像往常一样轻言慢语地跟我讲了一番话后,我又再燃起继续学习的激情。

        那是我第二次复读高中的上学期,也就是说一个高中我整整念了五年。学习的压力使我产生了严重的厌学情绪,火星文一样的化学符号,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的英语单词,还有匪夷所思得有点过分的函数题,都彻底让我抓狂。在一种想逃脱的思想情绪鼓动下,我找了一个生硬的理由向班主任请了假,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打响,我便直奔校门口冲去,我的精神陷入一种极度消极的状态,昏天暗地腿脚麻木,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天色已经低沉。外婆正坐在灶台后面烧火,外公在灶台前炒菜。外婆招呼我坐在她身边,她用火钳子从灶堂里夹出几块红通通的木炭堆在我的脚跟前,一股热浪瞬间扑到我的脸上,我丢了的魂儿被这热浪一刺激即刻就弹回到躯体里,像不倒翁一样摇晃了几下终于立定。这才闻到从锅里飘来的菜香,先前是茶饭不思,眼下竟感觉到了有几分饿。也许外婆并未见到我的一脸沮丧,她只用火钳子摞了摞木炭堆成的小火堆,关切地对我说:“你要多穿点衣裳哦,早上买点牛奶啊豆奶啊那些来吃,星期天回来的时候我去买点牛肉羊肉来炖,吃了热和。”我无力地嗯了一声。外婆总是可以很直接得就展开一些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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