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寒冷的冬天,盛花铺的油菜和麦苗抖擞抖擞头上的冰霜,从沉寂中醒来,田里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绿悠悠的;春风里,桃花李花在枝头蹦蹦跳跳,欢乐地相互倾述着对于这个新世界的惊奇;燕儿追逐着从南方归来,叫喳喳的,在屋檐下修补旧巢。在这个外婆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子里,处处都留下了她耕作的身影,长着她亲手栽种的花草,生活着与她朝夕相对的亲人。外婆坐在堆砌在门口的青石凳子上,望着从二里地远的公路上伸过来的碎石路方向,这也是我回家来的方向,她的内心非常平和,脸上没有一丝悲伤,虽然生活曾经给了她无尽的苦难,但是她都凭借着对子女的责任,勇敢地熬过来了。在这一刻,她不再计较得失,不再担心子女,不再关心场镇上的热闹,只趁着身体在这暖春里的舒适,轻轻地回忆,回忆她漫长淡淡的一生。
也是在春天,人们开始忙碌着翻犁播秧苗的秧田。我家的田里还栽种着半亩地的厚皮菜没有收割,外婆领着我一起收菜。我年龄小,厚皮菜足有我个子高,一回我也只能搬几株。搬了很长时间,田里的厚皮菜依然不见少,我就开始变得焦虑,小孩子总是没有耐性的。望着眼前大片的厚皮菜,搬菜的活好像永远没有个头,觉得这活真苦真累。“少拿点儿,一回只拿两窝!”外婆背了满满一背篓菜从我身边走过时指示我。外婆一回背一背篓,我一回只拿两株,半亩地的厚皮菜就这样一点点被婆孙俩收割了。我因为使用了外婆支的招,没有半途而废,第一次体会到了坚持就是胜利的喜悦。
外婆每天的生活都很忙碌,从不曾见她闲着,这是一辈子养成的习惯。农忙时节,家里其他人都到田地里干活去了,剩下的所有家务事就落在了外婆的肩上,晚上张罗一家子吃过夜饭后,要等到所有人都去吃茶看电视休息了,她才能缓一缓。
农村人热情,还没有喜丧一条龙服务的时候,谁家要有个黑白喜事,不消说,邻里自然会搬来自家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以供主人家办“坝坝筵”使用。妇女们帮忙摘菜洗碗,男人们帮忙挑水搭灶,这便临时组建了一支“帮办”队伍。主人家只需指定一位组织能力强的当“主事”,其他事情就再也不必操心了,自己只管招呼远来的亲戚。主事指挥着帮办们把各家凑来的桌椅排成方阵,摘菜洗菜、宰杀鸡鸭、煮饭帮厨都各有明确分工。等到筵席开始,主事又会给每个帮办分配传菜任务,每人负责一桌或两桌,承包到个人,井井有条。主人家的亲戚若是比较多,一轮筵席坐不完,那就得两轮三轮的轮着吃,直到所有亲戚都吃完下桌以后,帮办们才同厨师凑到一桌开始吃饭。坝坝筵一般有两顿饭,前一顿是晚饭,称之为“花夜”,名字大致是因为晚饭后会放焰火而得,后一顿则在第二天中午,称之为“正席”,正席的菜品会较之花夜略微丰富。帮办们在花夜当天早晨就会到主人家帮忙,第二天正席结束以后,其他远来的亲戚都散去,主人家会再留帮办们吃晚饭以表感谢。这种邻里间的和睦友好,在农村表现得尤为突出,坝坝筵是村里最热闹非凡的时候,花夜的那天晚上,邻里们都会留在主人家通宵达旦的玩儿牌聊天。
坝坝筵热闹的场景是独独属于外婆那个年代的,外婆也是最喜热闹。待饭毕,人们围着桌子聊天的时候,外婆先是会拿着抹布把桌上的残汤剩饭抹干净,外婆跟我说抹桌子也是有讲究的,要往自己怀里抹,不能让污秽溅到旁人的身上,然后她就会坐下来听大伙儿聊天,有的时候年轻人聊的话题她似懂非懂,但是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夸赞一句:“老幺经常在外面跑,见的多!”
坝坝筵是全村人的热闹,逢年过节则是自家人的热闹。外婆的几个姊妹走得早,虽没有父母的叮嘱,但是她的侄儿侄女们每到过节也都会来探望她。这也是外婆最高兴的时候,饭桌上她不停的给大伙夹菜,嘴里还说:“以后别带起东西来,空起手来就行了”。大伙坐着玩儿牌聊天的时候,外婆同样会跟大家坐在一起,年轻人都耍得很晚,有时候大家已经耍到半夜,外婆也一直陪着,大家都叫她先去睡了,隔不了多久,她又会从床上翻起来看看大家劝大家也早些去睡。
外婆喜热闹也爱走动,过年的时候,她要带着我挨家挨户的去“走人户”,过了年初一就到了各家走人户的时候,也就是拜年。早些年,物质条件不好,走人户带的礼品一般就有挂面、鸡蛋、白糖,米花糖就算是高档礼品了,女婿去给丈母娘拜年才带猪腿子肉和大红鸡公。但是那时候的亲情很浓稠,隔代的表姊表妹间也来往密切,每逢春节一定要相互串串门才算圆满得过完节。亲戚多的,这人户要从年初二一直走到元宵节去。外婆因为是长辈,初几头一般是她的侄儿侄女来给她拜年,往后外婆再带我去各家。有孙子辈的随其父母来给外婆拜年,外婆都会一一发给压岁钱,临走还要退还一些礼品,这是“让礼”,以示分享好彩头好运气的意思。倘若我随外婆去看望的是与他同辈的亲戚,出发前她就会嘱咐我不能拿压岁钱,我想外婆是想表示她是真心实意地去拜望,不愿给人造成哪怕一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