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数到三十就重新数,数得太阳走到头顶。
树丛中的小鸟在她和刘辉的撕打中被惊走,刚刚飞回来,又被吴小兰的傻笑吓得进了巢,吴小兰的数数声吸引了它们,小鸟们也跟着“唧唧喳喳”地叫。炎热的阳光烤痛了她的神经,小鸟的鸣叫唤醒了她的灵魂,吴小兰站起身,一种无名的恐惧向她袭来,她整整衣服,用撸掉的树皮把头发拢在一起。
吴小兰拿着镰刀往回走,走得很慢,不单是因为觉得累,而是她不愿回囚笼似的土房和纷乱争斗的村庄。
吴有金死后,吴小兰不但要承受杂七杂八的流言蜚语,还要承担起家里的生活重担。她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到甸子上割柳树条子,一进树丛,才知道自己根本干不了这种活,还没等往回走,就遭到刘辉的侵害。现在,刘辉回到队里,没有得逞的赖皮一定编造她的坏话。吴小兰在气愤中说她和刘强睡过觉,说她勾着马向勇,这些,刘辉都会宣扬出去。
吴小兰拐向大柳树。
这棵大柳树的枝芽好象比其他树种生命力强,几年功夫,长成房檩粗的大树,笔直挺拔。它旁边的小榆树,像病人一样伸着歪细的脖子,光秃秃的树枝上爬满毛毛虫。付老师的坟墓和淹死鬼的坟对视着,两坟间的草不是很高。
吴小兰坐在树根上,一点儿害怕的感觉也没有。她觉得这里很安静,大柳树下很凉爽,有淹死鬼和付老师两位老人保护她,比村里安全。她倚在树干上,觉得很舒服,合了眼,想永远睡下去。此时,他眼前出现了刘强,刘强把她的脚捧在手里,她一点儿都不害羞。
一幕又一幕,她和刘强的故事在她的脑海里重现,有欢乐,有痛苦,也有惊吓。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病重的父亲被抓到公社去专政,刘强横马相救,刘辉和马向东用上着刺刀的步枪指着刘强,大声喊叫:“刘强,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反革命子弟!”刘强手提缰绳,枣红马“咴”叫着扬起前蹄,马向东和刘辉连连后退,他俩喊:“反革命子弟不投降,我们无产阶级就让他灭亡!”看到二人要勾扳机,吴小兰苦苦哀求。刘辉说:“你给我当媳妇,我就放过你爹,不能放过刘强,这小子在村里耍威风,我们无产阶级不能容忍!”
刘强下了马,抓住刘辉的枪口,非常沉着地问:“朱工作,你凭什么说我是反革命子弟?”
“你爸爸是保长!”
“证据哪?”
“证据就是他。”马向东指着车上发抖的吴有金:“是他给外调人员打的证明,说你爸爸当过保长,保长就是历史反革命。哈哈!你就是反革命子弟!老老实实吧,敢说一个不字,我就一枪崩了你!”
刘强转过头问吴有金:“吴大伯,你真的打过这样的证明吗?”
吴有金用颤抖的声音说:“证明是我打的,你家的成份是我给升的,我说你家是地主,你家就是地主,我说你爹是保长,他就是保长。”
刘强转过身,跳上枣红马,飞驰而去。吴小兰在后面追,追不上,急得落了泪,大声呼喊:“刘强,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刘强不见了踪影,刘辉抱住她,表弟马向东对她说:“你和朱工作组长玩儿玩儿吧,不会有害处的,朱工作组长是胡永泉的人,在公社有根基,他说好话,我们都得好,他说我们坏话,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一只鹰在空中盘旋,惊恐的野兔从她身边窜过,吴小兰醒过神儿,揉揉眼睛,把目光落到歪着脖子的榆树上。
付老师就是从这棵树上走到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刘辉、马向勇,也没有表弟马向东和姨父马文,那里很安静。
吴小兰解下裤带,想往歪脖树上挂,树上爬动的毛毛虫又让她缩回手。她觉得那个世界没有母亲,见不到刘强,可恶的虫子会肆无忌惮地叮咬她。吴小兰最惦记的是母亲,然而,母亲的话又让她伤透心:“孩子,你老大不小了,什么好看赖看的,给你口饭吃你就跟他过。妈老了,口粮钱还得由你两个弟弟挣,没能力照顾你这个家姑佬。”
吴小兰把裤带挂在歪脖树上,还没系扣,毛毛虫就爬上来,她想找跟蒿条把毛毛虫拍打掉,目光落到付老师的坟上。
付老师从坟旁站起,和善地对吴小兰说:“孩子,老师走了这条路,那是迫不得已。你还年轻,有很多选择,千万别走不归路。这里并不安宁,也有勾心斗角,淹死鬼天天叫喊着回家,二倔子天天骂人,离开这里吧,听老师的话,你立刻离开这里。”
吴小兰从树上抽下裤腰带,系好,四下看看,忽然感到孤独和恐惧,她从柳树下拾起镰刀,惊慌地走到旧道上。
吴小兰没从旧道上回家,而是去了小南河。
她想在河边休息一下,然后再割些柳条回去,换些工分儿,最起码挣出口粮钱。吴小兰想到死,又扔不下现实中的生活,虽然生活不如意,面临艰苦和磨难,但总有乐趣在里面,总能看到一些希望。她知道,死亡就意味着失去一切,还要经受极大的痛苦。
一切生命的原始,不知道死亡是咋回事,生与死是那么简单而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