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辽河水映着霞光,东岸边的垂柳下,麻凡在下网,他身边一条船,用绳索拴在树干上。 麻凡的搬网细密,每一网都有收获,小鱼在网里跳动,闪着银光,麻凡用抄网收起。
垂柳枝梢搭在麻凡的前额上,他轻轻拨开,又依依不舍地抓回来。垂柳枝像妻子的秀发,只有晚上才披散开,像瀑布,像洪流,汹涌澎湃。像小溪,像涓涓细流,点点滴滴都流进心田,心里装不下,变成泪水流出来。妻子死后的日子里,麻凡总想哭,泪水湿透孤灯下的枕头,泪水托着红日初升,而更多的泪是在日落时送进大辽河。
麻凡常在晚上到河边搬鱼,希望妻子在黄昏时出现,哪怕是幻觉,他也会摇船追过去。
麻凡思念付老师,确切地说是自责。他冒险把付老师救出来,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得知噩耗后,他在背地里打自己嘴巴子,嘴巴打疼了,他到辽河边掉泪,泪水里能出现亡妻的幻影,也减轻一些负罪的痛苦。
和付老师犯有同样罪行的人,被送到县里受审,只有个别不思悔改者被处极刑,大多数是陪绑,刑场上的枪声响后,又是一场虚惊。一些人尿了裤子,一些人的裤裆满是屎,但生命还在,脑袋尚存。都说脑袋掉只是碗大的疤,那是英雄们的豪言壮语,这些受地主资产阶级人性熏染的知识分子,把命看得很重要,只要能苟延残喘,他们又指望翻身。
活下来的人太多,县里的看守所装不下,又让各基层单位领回,仍然是就地改造。后来,一些知实务者还得到部分自由。
麻凡认定是自己害死了付老师,他在思念妻子的夜间又希望做恶梦,希望付老师向他讨还血债。可付老师总在梦中安慰他:“孩子,人生的路靠自己走,摔倒是难免的,只要能站起,就要挺起胸。你的妻子死了,你不能悲痛终生,擦干泪还要面对生存。老师的死和你无关,是死路谁也无法走活。我和你妻子都是大辽河边上的人,和大辽河有着很深的情结,在你低沉的时候,就到大辽河看看。”
麻凡觉得,大辽河很宽阔,她曾吞噬生命,但她不失母亲般的情怀。
天色渐黑,河对岸有人马下水,紧接着过来追兵,机枪“哒哒”响后,追兵撤走,大辽河中的人忽隐忽现。
救人的信念使他不能犹豫,麻凡解开船绳,跳上船,迅速取过船桨。妻子淹死的教训告诉他,抢出一分钟,就可能抢出一条生命。
麻凡也这样想,落水者可能是阶级敌人,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来追杀。但残酷的斗争中往往好坏不分,付老师被追拿,他可没干危害国家、危害人民的坏事情。
小船赶到时,刘强已经奄奄一息。肚子被灌得鼓大,给他增加些浮力,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马尾巴,才未被河水冲走,强烈的生存愿望使得他被浪头压下去又奋力浮起来。小船挨到他的身子,他仿佛触摸到救星,用尽最后一把劲,双手死死地抠住船帮。
麻凡把落水者拽进船舱,并认出他是刘强。
小船停在网床边的柳树下,麻凡请刘强上岸,刘强仰躺着,没有一点儿反应。
麻凡背刘强上岸,刘强太重,他硬拖,把刘强拖到泥地上,腹朝下,控肚子里的水。
刘强的神志渐渐清醒,半睁着眼睛说:“我的枣红马,我的枣红马呢?”
枣红马上了岸,低下头用嘴碰刘强的脸。
刘强没认出救他的人,也顾不得说感激话,他用手指着对岸,声音断断续续:“河那边,还、还有一个人,你快去救他。”
麻凡把刘满丰接过河,两人把刘强搭上枣红马,去了麻凡家。
在麻凡家,刘强完全清醒,也恢复体力,这对打过生死架的同学患难相逢,心里都有无法诉说的苦辣辛酸。两人相对苦笑,苦笑的出了声,声低沉,屋地在颤动。
麻凡妈得知儿子救的人是刘强,急忙过来看,搂过刘强说:“孩子呀!你是大娘家的救命恩人,大娘一家忘不了你,凡儿忘不了你啊!今天你来大娘这,这是缘分,你要多呆几天,和凡儿好好说说话。”
刘强急着回去,麻凡不让走,他说:“抓捕队的人抓不到刘满丰,一定在村里报复,知道是你救他过大辽河,一定抓你去公社,送到群众专政队手里,生死就不好说了。”
刘满丰也说:省联专政队里的人,各个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落到他们手里,都是九死一生。”
刘强说:“他们不会知道是我救了你。”
刘满丰说:“村里能降住枣红马的人只有你,也一定有人检举你。”
刘强想了想,摇着头说:“看到咱俩骑枣红马的人只有何荣普和孬老爷,我想这两个人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那可不一定。”刘满丰说:“现在都喊革命,都喊忠于伟大领袖*